第三十四章 相负（二）
我回道：“奴婢不明白郡主何意……” 朱楚嫣挥落我手里红枣，讥笑道：“我贵为郡主，即便食也食时令，何时说过我要吃红枣，蠢顿如彘！罢了，不想与你多费口舌。” 我不动声色，任她白眼，她坐回塌上疾言厉色：“还不麻利些，清扫干净！” “是。”我若生气，才教她心里真的畅快。可我偏不生气，不过是低眉弯腰，我做得来。 朱楚嫣瞪了我半晌，找不到茬也不说话，我很快收拾好残余退了出去。 人刚出门，碰上了正要进去的木棉和心莲，木棉朝我喊了几声，我停下步子。 木棉紧张道：“空灵，可还好？郡主发脾气，我们听着怪吓人的。” 我笑道：“我并未做错事，有何不好。” 木棉微露了一丝笑意，心莲风摆杨柳地凑来：“哟，有人侥幸，未受到罚。” 我听完笑了：“不错，郡主是在与我抱怨食不知味，根本不爱吃红枣，大发雷霆要惩戒传言之人。” 心莲脸色忽变，颤颤巍巍道：“你、你胡说！郡主亲口点名你去买，怎会罚我？木棉，别听她胡说，我们走！” 还知道先躲为上！ 朱楚嫣来沈府不到半日，却已知晓我，实在令我匪夷所思。 用过晚膳后，我在灯下仔细对账。芸芝先前挪用买药的三百文已填上，北院的帐结清了。 自从做了副掌事，事务一日累过一日，我忙得无心歇息，更别提去找惜芳谈天说地。沈正心如今是回府了，日日陪着宁和郡主游山玩水，我想见一面都难。剑枫却是越发胆大，在众人眼皮底下偷偷塞给我字条，沈正心戌时来找我。 春日的夜里渐渐闷热，我领口大敞，掩手打个哈欠，郁闷地趴在几案上，账本盖过我脑袋。 云珏从门外探出脑袋，向里打量：“少爷，空灵不在。” 我闻声抬头，伸个懒腰起身，云非凡立在门外怔怔地盯了我一会儿，脸色微泛红晕背过身子，我忽然惊觉自己大敞的衣领，我烧着脸回身敛衽。 该死的云非凡！ 方欲开口大骂，门外响起了沈正心的声音：“天色已晚，云佥事何故在此？” 剑枫的字条！我竟给忘了！听他说的佥事？云非凡升官了？ 云非凡笑起来：“晡时接到了调职旨意，沈二少爷着实消息灵通。” 沈正心向他颌首，径直走进屋里，我低身施礼，他扶起我，笑道：“你我何须拘礼，不用做给外人看。” 我撇了一眼云非凡，他面色不惊，不起波澜地迈步离去。 沈正心确定他真正离去，才对我笑道：“空灵，你瘦了……” 我捏了捏面颊，笑道：“是么？事务多了，无心多食了。” 沈正心拉过我的双手，感慨道：“阔别时日无多，见你犹如登天。” 我甩开他的手，故意板着脸：“你身边多了一位温柔贤淑的郡主，自然想不起我。” 沈正心笑了笑，摊开手掌，原来的凤头玉钗上多镶上一片金丝，缕缕闪烁，光彩夺目。如此精细的功夫，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嘴边难掩笑意，望向他笑了起来，沈正心替我插上，我期盼问道：“好看么？” 沈正心皱着眉，啧啧叹道：“钗是好钗，只可惜……” 我轻掐他胳膊，质问道：“只可惜，只可惜，为何不接下去？” 沈正心笑道：“只可惜戴在彘的脑袋上，彘更漂亮了。” 我怒了：“你又在骂我！”我嬉笑着要打他，却被他拉进怀里，他脑袋搭在我的肩头，轻声道：“我想你了。” 我的脸上密霞一片，心头的甜扩散到全身，酥酥麻麻，欢喜若狂。我多希望时光在此刻停滞，我们静静地相偎相伴，也许岁月会改变，也许时光会变迁，也许我们会耄耋。 与子偕老，如此挺好…… 隔了三五日，我还在犹豫是否去给云非凡道升官之喜，攥着细捡出的银钞，在文宝斋前徘徊许久。 钱老板走出来，没好气地问道：“空灵丫头，你到底进不进来？” 我无奈“嗯”了一声随在钱老板身后，问询了文人sao客的送礼佳品。钱老板拿出文宝斋新进的徽墨锦盒给我瞧：“瞧瞧，丫头，这可是上等的金膏水碧，色泽黑润、坚而有光、入纸不晕、舔笔不胶、经久不褪……” “打住！打住！直说多少银钞？”我听得不耐烦了。 钱老板比划着“六”，我笑道：“哦，六文，给得起。” 我准备掏银钞付钱，钱老板将“六”伸到我眼前，我惊异道：“六十文？”钱老板舒心地笑了，我有怒说不出，不舍地抽出六十文交到他手里。 钱老板笑眯眯地将徽墨连同锦盒交到我手中，笑道：“所送之人若不喜欢，我还你双倍价钱！” 姑且先信一回，若他不喜欢再来讨要双倍价钱！ 我嘟囔着嘴回到沈府，手捧一方锦盒路过桃花林，远远见到沈正心的背影，我背过手轻步上前。 他的面前有一位女子，女子道：“二少爷你该知道，郡主此番住进来的目的。” 沈正心叹息道：“我怎的不知……” 女子急切道：“二少爷有何打算？” 沈正心沉闷不语，静静地看着对方，女子扑进他的怀里，头埋在他的胸膛，哭诉道：“二少爷，郡主绝不是最佳人选，你明知我对你的情意，木棉只愿做你身侧之人……” 沈正心沉默了，他推开木棉，一脸苦涩道：“若不是你，空灵与蓉烟不会决裂，沈娘不会因你而亡，你让我如何接受你？” “啪嗒”我手里的锦盒落地，墨条掉落出来，断成两截。沈正心和木棉闻声望来，我怔怔愣了一瞬，红着眼匆匆俯身拾起墨条，快步离去。 我不想见到他们，也不想他们见到我哭的样子。 沈正心在后面一面唤我，一面追来，他欲拉着我不让我走。 云珏叽叽喳喳地跟在云非凡身侧，二人有说有笑而来，我见了云非凡心头一暖，挣开沈正心的手跑躲到云非凡身后，对他轻声道：“我不想见他们，不想与他们说话……” “空灵，你听我一言……”沈正心眼中情绪复杂，越过云非凡的肩头凝视我的方向。 我闭上双眼，不愿再看他们一眼。我思绪很乱，乱到不知所措，乱到束手无策。双手因情绪的压抑而颤抖，端在手里的墨条在锦盒里轻轻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