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宫门（二）
刚过子时，夜风吹开窗，朝着风口的肩头寒凉，夹杂几片晶莹落到我的脸上，我被寒意惊醒。 朦胧地睁眼开，望向窗外，又落雪了……我明明在替他拭汗，怎的睡着了？ 看了一眼沈正心，他还在昏睡，抚上他的额头，汗珠涔涔不断，整个人高烧起来。我欲去喊人，动了动胳膊，被沈正心紧握的手臂已然麻木。 我哈口气，搓了搓身子，环顾四周无人，我喊道：“有人么？”吹的风久了，声音干哑，本该高声却成了细语。 好在有人听见了，张御医跟着婢女推门进来，婢女快步过去关上窗，张御医俯身在我身侧，替沈正心把脉。 我道：“不知窗子何时开了，他是否因受寒发温？” 张御医摇摇头：“不瞒姑娘，郡马爷这是旧疾。” 我慌张地问：“旧疾？他受伤不过是在一年前，怎会是旧疾。” 张御医想了想，闭口不言，收拾着行装，我抓住他的肩头，逼问道：“张御医，人命关天，请你切勿隐瞒。” 张御医皱眉叹息道：“据老臣所知，郡马爷在出生时发过高烧，感染了肺病落下了病根。本不严重，直到一年前受了伤，才暴露了病源，这病便如潮涌，源源不绝。” 我急问道：“能根治的了么？” 张御医垂眉叹息，缓缓摇头：“病源不断涌出，愈积愈猛，长此以往怕难熬过三年。” 我犹如晴天霹雳，身子僵硬住，丝毫未曾觉手上的力道渐松。 “混账庸医……”沈正心挣了眼，有气无力吐出四字，他松开了紧握我的手。 张御医行礼退下，我来不及思索张御医的话，忙顾着起身瞧他。沈正心勉强地朝我露了一个微笑：“空灵，对不住，拉着你这么久。” 我问：“你觉得如何？” 沈正心笑答：“我有些口渴。” 我应道：“我去给你倒水。” 手臂由于长时未动，麻木不已，根本抬不起。我一手倒了水，端到他面前，他撑起身子接过。抿上一口，看着我，眼中流淌出一丝不舍。 我忍不住问：“张御医方才所言是真的？” 沈正心故作笑态：“他那是胡说，我的身子如何，我不知么？” 我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他轻咳两声，道：“你在沈府待了不下十年，与我相处不下十年，我若是幼时落的病根，你怎的不知，对么？” 对哦，有道理！ 我的紧张退去，释然地颌首。 对上沈正心双眸，他正深情地望着我，牵扯出的丝丝悲伤令我心头一阵刺痛，心碎到极处。 门再次被推开，是朱楚嫣来了。我回神起身，退至一旁向她行礼，她不顾我直奔向沈正心床榻旁，紧张地问询一番。 朱楚嫣附在沈正心的肩头，眼中迸发的泪花沾湿了他的肩头，他迟疑着一动不动。 此情此景，我还有什么理由留在此处。 默默退出厢房，屋外的大雪铺满了屋檐，天地间一片雪白。我缓缓步入雪地，任大雪纷飞在发间和身上。沈正心虽否决的张御医的话，但空xue不来风，我的心总在隐隐作痛，总觉得若是踏出了燕王府，是真的离沈正心越来越远，生怕难有再见他的一日。 我在屋外停留了许久，听着他们的甜言蜜语，身子抖得厉害，手越握越紧，不愿离去。 两个侍卫听着朱楚嫣的吩咐抓我进正堂，他们相觑后并未动手，而是恭敬地请了我。 我自觉地撩起裙摆，跪在正堂，朱楚嫣携着燕王妃徐氏前来，问了我许多，我一声不吭地盯着地毯上的牡丹花纹。 朱楚嫣不甘心，又不得不放弃惩处我，只因徐王妃道：“且先回去，何时传召何时再来请罪。” 我向徐王妃深深一拜，起身恭敬地向朱楚嫣盈盈一礼，转身离开燕王府。 我直直地走过院子，迈出燕王府的门，转身望去，大雪纷落，灯火影影绰绰，摇摇晃晃地映出坠落的雪花。 稀里糊涂地回到雎鸠楼，楼前停靠一辆官车，我此时只觉一切都无关紧要，迈着大步进了大堂。过了大堂，忽地惊觉后院中一人身披灰鼠皮毛大氅，手持剑立于大雪中。 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他的大氅上、他的剑锋，他提剑挥舞几招，流光游走间，厉光夺目，钢猛肃杀中不乏温和，甚是好看。 一套剑舞毕，他收剑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露出他青色劲衣袖口。许是我扰到了他，他蓦然回首间，目光看向我，我心中一惊，回身欲逃走。 “灵儿！”他插剑入雪，三步并两步上前拉住我，我挣开他的手，一把推开他。 拉扯间，我们立在大雪中彼此相望，顾盼生情。 想到沈正心的痛，想到受的委屈，想到多日的思念，想到他春风般的笑脸……全身的力气尽失，强忍不住地泪水潸然而落。 “你不该辜负凤儿！既有了婚约，也不该来找我！”我怒道。 云非凡微愠道：“你明知我根本不会回头，你明知我根本不能抗旨，你明知我肩上有多少担子……这些我都可以不管不问……”他缓了缓，脸色稍沉，深邃的眼眸盛满道不出的柔情，他哽咽着声音：“我想你……” 这三个字宛如刀割，我的眼泪决堤，哗哗地奔涌出淌过面颊，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你为何不来……见我……为何不……主动出现……我在最难的时候……都忍下了不找你……你却明知我的处境……也无动于衷么……” 见了他，我无论如何再也支撑不住，抑制不住自己冲动的念头。我的拳头落在他的身上化作悲伤，两三下后松了拳，自己捂住脸痛哭起来。 云非凡忙搀住我，慢慢挪开我的手，苦涩中带着欣喜的笑意：“我怕你不愿再见我，之前一直犹豫不决不敢开口，如今明白了你的心意，我必定向你道明我的心意。” 我泪眼婆娑，盯了他半晌，弱弱问道：“你还要我么？” 云非凡笑着将我揽入怀中，紧紧拥抱着，温柔道：“我云玘只愿与灵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噗嗤一声笑了，整个人往他怀里缩了缩，雪霜在我与他相拥的胸膛融化。 雪花漫天飞舞，挡不住我们热烈的心，或许青春就该洋溢，或许年少就该争取。 不管未来路途如何，我们就不该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