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复仇（二）
我不知沈义如何归顺了蔡氏，或许使了些手段令他臣服。而蔡氏下了决心做事，私查暗访过吴夫人家底，得知她有位胞弟，与我商量，决定从他下手。 蔡氏告诉我，吴国瑞凭借吴夫人在沈府的地位，被沈三通授权掌管两家绸缎庄。这两家绸缎庄地处京城东部与北部，虽偏僻却临近皇城，宫中偶有大事，皇城的奴才必是先去此两处订货拿货。吴国瑞隔日再把订单送进沈府，来回两日时差。宫中奴才深知远水救不了近火，可想而知，两家绸缎庄虽不及城中生意兴隆，却是重要之至。 熟不知，吴国瑞好古玩，蔡氏不惜血本买下一幅王维的《蓝田烟雨图》。吴国瑞得知，果然主动找上蔡氏。 同惜芳商榷，以我名义借一间最奢华厢房，便于蔡氏与二人谈判。 我怕被认出，换了一身轻装，蒙上面纱。在吴国瑞到来前，匆匆灭了几盏亮灯，蔡氏问我：“你在做什么？” 我应道：“他在明，我在暗。既然要做，须一次成功，否则走漏风声，很难有第二次机会。我故意灭了烛光，同他打一场心战。” 蔡氏笑而不语，听见敲门声，金露来报：“有客到！”我匆匆躲进屏风深处，身后留盏长灯，恭敬地席地而坐。 金露引进吴国瑞，沏好茶、焚好香，退了出去。蔡氏与他礼来礼往，吴国瑞问道：“大夫人，屏风后这位是……” 蔡氏温和答道：“她是《蓝田烟雨图》的主人，若不是她，我不会得到此图。”蔡氏起身，轻轻打开画作，我只听见吴国瑞的惊叹声。 吴国瑞尴尬笑两声：“也不知大夫人能否应我所求？” 蔡氏笑问：“求什么？” 吴国瑞马上俯身施礼：“请大夫人割爱，将此图卖与我！” 蔡氏推拒道：“此画价值不菲，你何来金银购置？” 吴国瑞不起身：“我嗜画如命，若得不到《蓝田烟雨图》，我将此生大憾，求你们成全！” “这……待我思虑片刻……”蔡氏顿了顿，朝我侧首浅笑。我故作沉默，少顷沉声答道：“我得此画不易，你既有诚意，不如将此画送你，以表我交友之心。” 吴国瑞身子僵硬，他们不会料到，收得此画的“主人”竟是我如此年轻之辈。他轻叹几声：“姑……姑娘好意，我不敢承受，不知姑娘……是否别有目的？” 我笑道：“我确有目的。” 吴国瑞沉默了。 我接着道：“素闻你绸缎庄生意不错，我要分一杯羹。” 云非凡近日繁忙，许久没留宿。自那日从天香坊回府前，冯锦玉塞给我一封北平来的信，是慕蝶写的信。 回了我坐在灯下暗叹，小小年纪，写得一两句算是难得，她却写得整整两张信纸。她说，每日习字、念诗，雎鸠楼婆子照拂的无微不至，她很开心，很快乐。 我兴致所致，坐在云非凡书案前，欲执笔回信。可执笔手中，却又不知该从何写起。轻咬笔头纠结良久，思来想去决定告诉她，我也很快乐。 落笔几行，门被推开，我心中知晓是云非凡，头也不抬道：“怎么今日回来比平日早许多？” 我的问话仿佛投入水中，没了回应，气氛蕴含压抑，我不解地抬首看向他。 云非凡披风裹身，一动不动地站立门前，星目含威，眉头深锁，嘴角坚毅。面色从未如此凝重过，目光从未如此凛冽过，教我对上一眼，不禁打颤。 我不敢言之过多，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向他走去，笑问道：“怎的一句话不说？是否官场碰上不称心之事？” 云非凡声音冰寒，沉声道：“官场之事再如何不称心，我总不会发泄于身边人。” 我隐隐察觉不对劲，褪下他披风：“究竟怎么了？” 云非凡沉默片刻：“前几日，不知为何我娘多了一笔钱财。昨晚在天香坊，撞见我娘约见吴夫人胞弟，他们素无来往，怎的突然相谈甚欢？” 在沈府十年，我不详知沈府在皇城口开了两间绸缎庄，更不知京城之外的生意做往何处。若不是蔡氏寻上门，我也不会知晓，也不会因此助蔡氏夺权。 云非凡直言不讳，我允诺蔡氏之事，想比他已知晓，我不愿瞒他，也不愿违背对蔡氏承诺，唯有沉默不言。 云非凡道：“你不说话，是承认真的知情此事？”话语间有一丝意料之中，有一丝不可思议。 我不敢多言，只好硬着头皮站立他身侧。 云非凡双手紧抓住我肩头，沉眉怒目，厉声问道：“是不是！” 我虽不想认，但面对他，我毫无退路，唯有迟缓且坚定地应声“是”。 他松了手上的力道，满眼失望，人顿时xiele气。 我拉着他衣袖，急切问他：“我不认为这样有何不妥，大夫人掌权对你只有好处，并无坏处，你何故不明白爱子之心？” 云非凡轻蔑一笑：“娘和你皆是我最亲近的人，若因护我，你们变作勾心斗角，同朝堂上争权夺利之人有何分别？你们可想过我感受？” 他的话扎在我心口，疼痛难息。我无言以对，垂下紧攥他衣袖的手，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沉声问：“我娘是爱子之心……你呢？” 我？ 云父受尽官场屈辱，云非凡痛恨争夺名利，厌倦勾心斗角，而我竟做了令他厌恶之事，我的的确确忽略了他感受。 我不动声色背过身去，淡然道：“我从无借口……” “咚”的沉闷一声，云非凡右拳重重锤落在案上，我浑身轻颤，顿时湿了眼眶。隐约听到桌案兹裂，他嗔目回望一眼，猛然甩开衣袖，大步离去。 他怒了，也走了。 红油烛光跃动，他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无踪无迹。 我身子一软，瘫坐在桌案旁，手脚不住颤抖。 回忆当初他因怒视我一眼，懊悔挽留之态，此刻的我，毫无底气言出一句挽留。我不责怪蔡氏，只怪自己听闻他过往，不自主动了恻隐，非替他出头不可。 回给慕蝶的信，怕是无法写出丝毫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