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适莽苍在线阅读 - 第十四章 乌云蔽日

第十四章 乌云蔽日

    持酒引弓到白头,

    恰新患,又执重。

    沧海桑田,付与笑为谋。

    家国转瞬人间事,

    且做的,东篱翁。

    人世无常,焉知岂非福?

    ——《北溟史诗·宁亲王记》

    “王爷此次只命你一人带队五百前往,还是还有旁人策应协助?”我看向秦清,问道。说完,又想到便是有人策应,秦清也依照规矩不便对我透露,于是只好接着说

    “罢了。对了,我标着重点的几处地方,都是容易有暗道密阁以存粮饷的,你记得,一定要小心行事啊”

    秦清看着我,却忽然笑起来,道“没事的。王爷自有安排的。

    你放心吧。这可是王爷给我立功的机会呢。说不定我一个英勇也刺杀几个敌军大将,然后回去主上也给我封个CW侯呢?”

    我不禁也笑了,“洛儿那个CW侯,不仅是嘉奖其深入敌营刺杀了敌军主帅,也是抚慰激励将士,哪里那么容易就封侯的,北溟自立国以来,

    向来没有恩荫爵位和以钱买爵的规矩,你这个傻丫头,志气倒是不小。”只是我知道,我笑的很苦涩。

    “不过是我时机运气不够罢了,”秦清十分豪爽的摆摆手道:

    “我们女子于武艺一道,皆是以精准而非力量见长,论精准,我自不会输给熊洛儿的,我虽未和她过过招,但精准一道,单是在案板上仞菜,同样从未学过,她做起来便远没有我的刀功。若没有做将军的志向,那便也绝不会是个好兵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住了她。

    与黄淳、秦清相比,我见过与罗倭作战的场面多得多,而新越军惨败,被围城,被屠戮的场面也是至今历历在目,自然也就少了几分洒脱情怀,多了几分刻骨仇恨。

    然而此刻,我也不知还能多说什么,便只将秦清拦在怀里,轻轻的亲吻而去。出乎意料的,她没有退缩,也没有还击,我们的唇齿缠绕,痴缠的气息慢慢浓烈,

    她不着战甲时纤柔紧致的胴体带着少女的阵阵香甜气息,她掌心总是握枪持刀的茧,种种美好浓烈的感受,似乎让人忘却了醉卧沙场的危险,忘却了硝烟与阴谋,忘却了世俗的烦扰,而只想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清儿,别走”我依偎着她,亲吻她的玉颈,道“别离开我”

    她在我怀中点点头。

    值此良辰美景之际,却听得一个传令兵的声音在帐口浮现,道“付延年将军在么?宁亲王请您去议事。”

    我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蓦的回到了人间一般,只得垂头丧气道“在,请稍后。”然后赶快理了衣衫,便径自出了帐,确认了令牌,便跟着传令兵行去。

    待入了宁亲王帐中,见宁亲王气色并不太好,战袍扔在一边,一人正对着一只银壶饮酒,见我进来,便命令兵给我搬了军凳置于几边,然后对那令兵道“你出去吧,”令兵领命退出,宁亲王方让我坐下,又拿出只酒杯,几只银器闪闪发亮,看着很是精巧,“一起喝吧。”

    “王爷,你怎么了?”我见状,心中暗自纳闷,秦清要去执行这般危险任务,我心中不快,饮酒也罢,怎么王爷忽然这样起来,总该不会是我的情敌?

    只是王爷已然纳了侧妃,尚未大婚,若是真有此意,那怕是对我来说不甚妙哉。我正胡思乱想间,却听王爷道“舅舅带来密信,说北溟新式战船第一次下水实航,翻了船,主上震怒,兵仗司杖毙了两个掌印官,一应军火供应商也人人遭训斥,还下了军令状。”

    我大惊失色,道“这,怎么会这样呢?”

    宁亲王兀自又饮了一杯,“具体的本王也不很清楚,舅舅说原因尚在探查,只是很是担心这边的战事,才对本王露了个底,让先别对皇兄提起,也不可和任何人说,免得动摇士气。”

    “却是如此,”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大胆饮了一杯,道“王爷准备如何处理?若有何差遣,付某自当万死不辞。”

    宁亲王笑了,笑的很是苦涩,道“本王也不知。羽山岛主寄来里应外合的计策,皇兄颇为有意,但祝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说了许多此计利害攸关,黄淳也极力劝阻,

    最后只得派斥候小队先行查探再说。这事儿,谁都可表态,唯有本王,为兄弟情义也好,为军中人心也罢,却是不好劝的。”

    “王爷的意思是?”我心中暗想,确实啊,此计若得手,则是一次大胜,振奋人心之余,还能令靖亲王在皇储争夺的战场上再下一城,可若是行了此计失了手,那可就是打败。

    作为宁亲王,自然是更倾向于原来所定的围点打援之计,虽然不会大胜,却也没有惨败的危险,能得惨胜,对于靖亲王目前的地位无伤大雅,对宁亲王更是甚为加分。

    可是,若是靖亲王倾向此计,怕是别人出言相劝尚可,若是宁亲王出言相劝,反倒显得别有心思了。毕竟于宁亲王而言,首次从军出战,又是危机关头,便是惨胜,也无损其前程,

    而对功勋赫赫的靖亲王,则不同了,虽说兄弟之间,同枝练气,可终究亲情种种于皇家之中,却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简单。想到这里,我也颇感宁亲王的无奈,于是又问道“那黄淳可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呢?”

    “黄淳一直劝告本王忍耐,说忍耐并非懦夫,而是顾全大局,为己为人,”宁亲王又苦笑了一下“本王自然接受了他的话,只是终是怕皇兄本就骁勇,个性又强,纵然他不做多想,不至于伤及我兄弟感情,可也怕他一时立功心切,劝他不住啊。”

    “或许等明日斥候小队探查归来后,有个什么结果变数也说不定”我也饮了一杯,不知是鼓励自己,还是鼓励宁亲王道“应当无论是计是真,总能探得些风声,到时候付某也会随黄淳一并分析给靖亲王听的。”

    “但愿吧,”宁亲王道“可本王却不信那羽山岛主所言,他与罗倭勾结多年,关系匪浅,此番如此大事,倭军都并未斩杀于他,这已是明证。至于他说自己恨倭军用其存粮却饿死其家小,即便是真——”

    宁亲王看了看我,又说道“即便是真,他也一样会恨我们利用接应魏芙之事刺杀烧粮,后又围城困城,又岂是多么妥善的理由,他不过是赌这个诱惑大不大到让我军主帅失去理智罢了”

    “王爷睿智,”我听得宁亲王这般说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便也坦然道“臣也认为,黄淳心地太过仁善,故而会对那羽山岛主有招降念想。

    在臣看来,两军交战,你死我活,那羽山岛主许多年来,皆是一随风四倒之辈,又岂会诚心与我北溟合作,没准他此番得以留下性命于倭军手中,便是打着让倭军给他戴罪立功机会的幌子。

    臣本想自请前去卫羽城中刺探,拿些证据回来,却未曾想过两位王爷派了秦清。”

    “呵呵,”宁亲王听到了我语气中的抱怨,轻轻笑了,道“说句真心话,你别生气,虽然在斥谍一道上,你才是三军之中最为缜密入微之人。

    但是,若论深入敌营且能够全身而退,所依靠的,却往往是勇猛彪悍的斗志和高超巧妙的武艺布局,而论内心的彪悍和武艺的高强,不是本王取笑于你,而是秦将军确是更好的”

    “可是——”我想反驳,却又思忖一下,想想确实,论心灵的彪悍和功夫的精湛,我何可比得秦清呢?

    “你放心吧,”宁亲王似乎有十足把握一般,道“本王已担了此事干系,保证秦清安全无虞,此事三哥名我全权安排的,黄淳又多番劝谏于我,怕秦清涉险,我自然有我的计较,不会让她有事”

    “多谢王爷,”我看着宁亲王自信的神色,心中渐渐松弛下来,道“王爷大恩,臣心中感激,若秦清可平安归来,自此不涉险地,付某此生唯王爷马首是瞻,绝无后悔。”

    “你可知这要是秦将军听到了这话,非把你再暴打一顿不可?”宁亲王说一阵子话,神色如常了很多,笑道“秦将军一员猛将,自然想要在沙场建功立业,偏偏遇到你这个命中魔障,

    只想让将她养在家中,为你生儿育女,cao持家业,你这不涉险地的要求,未免也太过自私了些,以我对秦将军的了解,她必不甘心如此啊”

    宁亲王句句诚恳,我也知秦清脾气确是如此,倘若真的让她此生只能安居家中,生儿育女,怕是却有辱没,只是也确如宁亲王所言,

    我是自私的,我的心中所愿,却是如此,即便是因此无法依付邵所言,持中以待最后再做定夺,早早便成了宁亲王一边的人,我也甘愿。

    何况我本就与黄淳不同,我们成长的路程注定了我较之黄淳更看得人心险恶些,总想要有备无患,君子未必就不可行小人之事,朝堂亦是战场,仅做君子事,又怎能抵御小人呢?

    然而此时的宁亲王,却似乎全然并无此意,只是一杯杯与我饮酒,或许真是对酒当歌歌不成,人生几何冬又夏吧。

    “付延年,”宁亲王道“你可知道父主当年立国的故事?”

    “略略知晓,”我回答道,看着宁亲王示意我说下去,我便继续道:

    “主上乃当年水泊梁山的大将,后为朝廷招安,又编入军中平边,参加锁堂考试得了官身,之后,与付叔叔家中一同笼络了新越先帝一朝各种被驱逐流放或者有冤屈的能臣,将领,以江南五部为基础,逐渐称霸南方。”

    宁亲王摇了摇头,笑道“还真是略略。付彦付邵父子确是爱才,一直在回护笼络当年受了委屈的能臣,但,并非最初父主建立霸业的根本。父主与梁山泊诸将接受招安,并非有再叛之心,

    即便朝廷心计险恶,将梁山诸将置于险地,让他们四处平叛消减势力以坐收渔利,他们也并未反叛,只是后来,梁山诸将一一不明惨死,父主百般查探,终于明白朝廷本就定下了斩尽杀绝之心,于是只得想尽千方百计救下了当年梁山之主梁亦之子梁奇,和梁奇的生母何夫人”

    “那何夫人本是江南世家,田产有千亩之数,世代耕读,因而乃是乡间缙绅中极有号召力之人。后梁山为新越前朝皇帝覆没,何夫人为隐蔽身份,被迫假做了父主妻子,而那梁奇,本是父主的主上之子,却假做了如今的大皇子瑛亲王方融。

    而也因此,父主当年本就已然接下了朝廷的官职,手中握有一地实权,加上何夫人本家鼎力相助,大量乡绅稳住了地方,于是江南城村各处,方才轻而易举,到了父主手中。”

    宁亲王继续道“只是后来,父主力量渐渐壮大,江南商户纷纷投奔,外公舅父等人,也因深感新越先帝无能,而愿意倾力相助父主,随着母亲的出嫁,哥哥的出生,父亲势力的壮大,原本只是想借着父亲之手复兴梁山的何夫人

    ——也就是现任皇后娘娘,大约是渐渐感到了危机吧,尤其是发现父主绝无立长传位于嫡长子身份的梁奇之意后,便多半是认定了父主已然背弃了梁山主家而自立之势无可改变了,

    于是一直多番筹谋,居心难料。然而,父主毕竟曾受梁山主家梁亦大恩,只是时移世易,大势所趋,有的事注定是不能的罢了,但尽管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暗中动作不断,父主还是顾及其身后一众老臣之义,顾及北溟安定,只是尽量断其邪念,怀柔回避为主。

    当然,不让大皇子掌兵,也并非因外界所言,大皇子病弱,而是因,哎,这兵权,这天下,父主怎可能容它落入他人之手呢?”

    宁亲王这番话,说的很是缓慢,然而我前后思忖,仔细确认,相信所言八成不虚。

    便只是静静聆听。直到王爷说完,静了良久,我方回复道:“确实如此,王爷真诚如此信赖末将,告之此事,是末将此前无知了。”

    “你岂是无知之辈?”宁亲王道“我又岂会与一无知之辈谈及此事呢?

    告诉你这前后种种,只是让你明白当前形势,也免你烦扰。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若无大错,即便是漏了军情军机,父主碍于起事初之前恩,也无法名正言顺决绝以对。

    姑姑与秦义将军也是甚为知情,一直期待在不影响北溟大事之前提下,尽可能完善处理此番祸根,只是时机未到,他们又频繁添乱,很是麻烦。

    且那皇后娘娘身边有一智囊人物,名唤曹钦,当年有麒麟遁凡之名,诡谲诈术、算计人心之能不在黄淳之下,且心狠手辣全不似黄淳仁义,姑姑料此一番人物背后必有个中关节,

    要一网打尽,还要多番设计。这么些年,也多亏姑姑和舅舅一路协助父主,才能让母妃和我们兄弟健康成人啊。”

    我又梳理了一番前后事,道,“难怪主上一直鄙夷嫡长子之说,总道要选贤能,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节。却是祸根啊,如今二位王爷同在军中,此事,嗯,不知鹏城那边,可还安妥呢?”

    “当是有的吧,”宁亲王苦笑道“只是如今,我们哪里还腾得出心思对付那些人呢,我们为国抵御罗倭已是相当劳心劳力了。只愿舅舅和姑姑他们,能为父主分忧,将鹏城那边的事情,掌握好吧。”

    于是继续举杯,饮了许久。

    我想,不论宁亲王是否有意,我想今晚,他与我已然对彼此心意有了一定了解,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只是接下来的种种,却让我始料未及。

    秦清带斥候营精锐前去刺探敌情之后,便再无半点消息,而宁亲王也忙于军务,不再与我相见,我虽身在各营督促训练新的战阵和火力组织行事,却日日内心如热锅蚂蚁一般,瞭望哨与暗哨也都多次查看,却并无查得什么消息。之后一日,

    又是乌云蔽日,大雨倾盆,因为涨水,水师的岸上营地被淹了不少,大家都急急忙忙组织迁移再做扎营,还要防备暴雨引发的山洪,人人忙不胜忙。

    因暴雨对箭矢的影响甚大,对火器则影响相对较小,而对毒虫毒弹则几乎无损,所以除了清点理清毒虫毒弹的数量和使用队伍,各营都开始广泛训练火铳与火炮的精准度,

    王庚一直在着力对毒虫毒弹进行进一步的与投弹装置和海用投石机的口径进行较配,黄淳则忙于改装新的神火飞鸦型两翼火炮,火龙出水等海炮的种种使用战略也都得他一一落实。

    而我,则接下了秦清的大旗,成了另一个魔鬼训练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