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适莽苍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一章 新溟船

第二十一章 新溟船

    镜里流年,丹心铁血,数载平倭势如山。

    壮心未与年俱老,羽山中,谁救主。

    诡谲朝堂,阋墙种种,宫墙春草远还生。

    国殇离sao听不得,老来泪,涕泗流。

    ——《北溟史诗·丁荣放记》

    那日入城之后,先安置了受伤将士们,祝将军便找了丁将军、宁亲王一道,各个营中****点人,原本此时可以为大家赏酒宴饮一番的,毕竟也不是全然不通人情,但是偏偏这次罗倭所放弹药之伤毒,忌讳饮酒,所以也只有让大家各自好生休息将养。

    黄淳与王庚想必进来形影不离,来看望秦清和我,也是一道来去,令我和秦清着实笑话了他们两的“一对璧人”,黄淳已然习惯了这种戏谑之语,只把王庚一个,羞的面红耳赤。

    我将那片有火药气味的羊皮卷递给王庚,让他试着找找可否有更快解毒的法子,毕竟如今我已然完全被靖亲王的凛然和英勇折服,心下着实也是着急他的伤势的。

    上面的倭语文字,我另外誊抄了一份,又央了王庚可以请长公主帮忙尝试破译一下。王庚虽然举止略略有些富家公子那种靡靡女儿姿态,却并不是纨袴膏粱一类,颇有才干。

    很快就琢磨出了法子缓解将士们的毒伤苦痛。待安稳驻防,又接了几次补给,大家的伤毒也便渐渐好了起来。

    靖亲王此番诱敌伤势很是不轻,医官问了诊后,在榻上也是出人意料的缠绵了三个月之久,连靖亲王的副将盛嗣成这般平日里壮的如若一头老虎的勇将,也是恢复了两个多月才好起来,

    旗舰上诸将士皆是伤势不轻,于是靖亲王便在榻上一一教导宁亲王羽山岛附近海域和驻军军务之事。我和黄淳因是中军将官,也都立在一旁听着。

    虽是慢慢入了冬,海风凛冽,然而银炭和这么多小伙子的人气儿暖着靖亲王在卫羽城这殿住处如若春日,我仔细端详着黄花梨木榻上竖着雨后青蓝色软枕,同色锦被垂在身上,一件白色里衣靠在榻上说话的靖亲王。

    脱去戎装甲胄后的靖亲王方嵩显得很平和,他的眉眼下颌皆与宁亲王方岱长得极相似,只是额头和嘴唇像极了北溟主上方均诚,手上捧着碗姜茶的靖亲王身前锦被上摊展着海图。

    “海事战场不同陆上,

    首先,便是要对自然地理与各种气候、洋流、飓风,季风等等了解和把握其与战事的关联。

    就羽山岛附近伶仃洋海域而言,其地域及气候主要特点有三,

    第一,是每年两次季风季飓风频繁,而冬夏洋流彼此为逆,对风向把握与战船cao持要紧密结合;

    第二,是地形复杂,西部青镜长峡和青镜港地接新越青州,南部隔樊港而望北溟樊影城,虽是孤岛,却临近新越,北溟两方大陆,乃是补给要地,且附近岛屿星罗棋布,水道纵横交错,十分便于水师依托岛岸,隐蔽机动以打击敌人;

    第三,便是潮差大,平均潮差为十丈上下,为远东地区所罕见,潮涨水势汹涌,潮退水位猛降,大片浅滩迅速露出水面,这便产生两个问题:

    其一,是舰船如不迅速驶离,便有搁浅的危险;

    其二,是潮涨之时接助涨潮很容易将兵士送到卫羽城下,为城头炮火防卫角度所不及处——”

    靖亲王说着,边示意宁亲王靠近些坐到榻上,把海图摊得更远一些,指给宁亲王和帐中我们几个看,接着,端起茶碗,抿嘴喝过几口,接着道:

    “应对此事,黄司马已然和祝将军将卫羽城外侧开凿了新的深防御渠池和刺铁栅栏,以备万一敌军突袭运兵之拦截。”

    “其次,在海战方面,火力,装备,以及补给之重要较之陆上更为明显,切断补给和退路可以予敌加倍的打击。

    主力战船,岗哨船,辅助战船,勤务船,补给船,各自都应依据需要进行特殊的因地设计,而随军船工人员则必须密切保护并签立生死状,决不可将机密泄露。

    我水师目前的战船大致分为六类:

    其一类鸟福船,二类赶缮船,此二类为目前北溟水师主力战船,要害部位皆有包铜改装处理,水密舱防倾覆设计,规格大,吃水深,上配虎蹲炮,佛郎机炮,毒弹投射炮等,每半月大检一次,终年实cao;

    三类乃是哨船和辅助战船,目前以斗舰楼船和艨艟子母船为主力;

    四类勤务船和补给船,依用途有水艍船、双篷艍船、艍哨船、艍犁船等;

    五类为密船,此类船只为我水师特别制作,包括破浪船和‘海龟’船,皆为斥候谍探暗刺偷袭等专门使用,有很高的保密性。

    破浪船于登陆,海龟于水下,皆是新改装出的特别专用船只,因其作战强度要求,维修维护也要特别在意。”

    宁亲王看着海图,他已经渐渐坐到了靖亲王的锦被上,双手皆摩挲着摊开的海图,侧后看去,面庞如若石雕般棱角分明,眼神很是深邃莫测,只有看向靖亲王时,才显出一闪即逝却自然流露的钦佩与依恋神色,

    点着头,又凝神听着,我一边听,一边在给银炭盆中添火,免得生了烟气,让靖亲王的毒伤好的更慢了,

    目睹了青镜长峡海战的我已然是靖亲王不折不扣的粉丝,为爱豆做起这些事,更是出身新越的我极擅长和乐意的,于是别人也不拦我,自让我去拨弄,我则万分欢喜的为偶像之康复尽心尽力。

    “此番父主和舅父都来了消息,新战船已然完了工,不日便会有第一批新的战船和士卒前来换防,预计会由祝将军带着部分伤兵和部分选定改编的将士与新来的经过新战船训练的将士船工进行换防,

    换防之后的部分退役将士,父主和付邵相公与四大商行已然商定了作为商行对抗海贼的护航水师镖队,连同旧战船与老兵们一道进行改编,具体事由,还要新战船来了之后,才会知晓。”

    靖亲王向旁边伺候的哨兵挥了挥手,哨兵便将旨意文书等取来,靖亲王又微笑示意递与宁亲王,哨兵则会意照办。

    真想看看那新战船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暗暗想着,也暗暗盼望着。

    “今日皇兄也说了这么久了,就先歇着吧,外面的事我一定打理好的,”宁亲王对着靖亲王道,说来宁亲王真是斥谍一道路子出身的人,

    明明心中有十分关怀,面上却总是显得例行公事一般,仔细的收敛着自己的任何情感,然而,同样斥谍出身的我自然看得明白他的担忧和对兄长的感情。

    不论未来如何,至少如今,无论形势上还是事实上,他们兄弟间毫无嫌隙这是真诚的,宁亲王不必刻意去做一个靖亲王的影子,也便是靖亲王的影子了,也是无可避免的,毕竟靖亲王在军中实在太过出色了。

    靖亲王却似还意犹未尽道“我这才说了多大会儿话,又不是闺阁里的娘子,所谓知己知彼,我这才还没开始讲罗倭水师与我水师的兵力布置呢,哪里就累了啊。”

    不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宁亲王竟也笑了,他笑起来竟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这着实也让我吓了一跳,听得他道:

    “明天再说吧,今天这些我可还得回去自己消化消化呢,皇兄虽有心对我倾囊相授,可我还得细细记过才是,我又不是付延年那样脑子,过目不忘。”

    宁亲王突然说到我,倒让一直在银炭盆前过去过来张罗着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却听宁亲王淡然的说,

    “皇兄不要看这付延年一直在弄炭火,方才皇兄所说,他定是一字不落的都记的一清二楚的,这小子是天生的斥谍,永远都能一心多用,天分为常人所不及,平日里倨傲不恭顺的紧,

    只是到了皇兄这里,便成了一副做低小服侍的阿谀姿态,倒吓了我一跳”

    我见宁亲王有意开玩笑打岔让靖亲王休息,便也接下话头,道:

    “我一从小北地新越长大的旱鸭子,见到王爷们在大风大浪里英姿飒爽,水师将士们将风桨结合的那般熟稔,能不折服么,王爷惯会取笑在下,在下那是对王爷脱靴磨墨都使得的,倒是对黄淳,王爷才是特别偏爱呢。”说着,我便又将话题丢到黄淳那边去。

    黄淳正站在床榻下侧手一边拿着宁亲王递过去的文书仔细看那新溟船的图样,于是便随手将图样丢到我脑袋上,原本北溟经过了礼仪改制便比较平等宽容于此,军中更是率真直爽之处,所以他竟与我嬉闹开来,凑得王爷开心,我接过图样展开,啧啧称奇,其余几人和两位王爷则都哈哈哄笑起来。

    ……

    到了冬至,靖亲王也已然可以如常大马金刀的来去指挥了,祝将军便提议,趁冬日休养之时,大家一处热闹热闹,也是犒赏将士的意思。

    靖亲王欣然应允,便就着城中过去羽山岛主营造的忘仙台,各营轮流换防,士卒赏银赏酒赐rou赐帛,围火比武斗拳,玩闹休息,将官则登台一同欢聚。

    忘仙台因罗倭在时作为倭武士被迫切腹的归天之所,一直并未公开启用。此时打扫整理过后,竟也显得气派不凡,且居于海岛之上,如梦如幻,含云携雾之感自然天成。

    “真如你所言,这羽山岛主藏了不少宝贝,”我在自己的榻上侧向秦清轻声道,“你看这忘仙台,栏槛窗牖,皆是沉香木质,又镶嵌以恪金玉翠,罗珠溟石,更引水为池,文石为岸,白石为桥,杂值奇花异卉。如此佳境,倭武士却用来面向故土剖腹还仙,真是不知其思维怎生想法。”

    “或许那便是人家的信仰,”

    秦清今日未着甲胄,虽是背光,我仍看清楚她穿了一件浅紫色绣着兰草的缎面狐皮袄子以御海风,同色的跳线棉裙,乌黑长发绾成了随云马髻,别无花朵装饰,倒是有对同样紫色的明月珰坠在耳畔,在她莹白的侧脸上投下一线影子,别样的婉约娇俏。

    只听得她说道,“我们不太理解的某种信仰罢了。对了,我给你的那宝贝书,你可有帮我把文字译成我们汉字呢?我看那上面的击剑之术,跆拳之道,真是一件别致宝贝,我可要送给哥哥和家父一人一册呢,这译文做书之事,就全权委托付将军你啦。”

    “娘子吩咐,敢不从命?”我把头盔摘下,理了理上面的羽毛穗子,随手扔到案几一侧,

    “你说,此番换防,等诸事安排妥当,朝廷会诏宁亲王回去,还是诏靖亲王回去呢?”说着端起面前的青铜酒盏,饮了杯盏中酒,自言自语道:

    “但总要有人留下守城的,不过也不一定要用王爷这般人物,只是夏密岛还未夺回,也不敢说一时半刻战事就能结束,不知道主上是个什么圣意呢?”

    “哈哈”秦清侧脸俏丽的一转,撇我一眼道“我猜不出,毕竟靖亲王受的毒伤不轻,如今虽然看着似乎是好了,但总是让人担心,便是被召回去换防也很正常。

    而宁亲王年方两岁的长子方承寿据说素有弱疾,此时如若以换防之名得以回去探看,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他们兄弟间虽然算不得霁月清风,但也并非追逐权位名利到彼此敌对的人,所以想来这些安排,都并无什么不妥的。”

    我听得此言,想起青州寻盟时在新越帐中,那夜宁亲王寅时仍不安眠,用青石刻的那方方氏承寿的印章,

    这才明白当时王爷的心境,心中也颇为感怀,人却仍是一副痞子气息似的斜身向秦清耳边探去,幽幽吹着她的耳垂,道“娘子原来也有耳坠子啊,我还从未见过娘子这般女儿装束,真是俊美,心驰神往,秀色可餐啊”

    秦清惯了军中人与人便是夸赞也是极简单的措辞,听得我这般厚着脸皮一直以夫君自居说话已是有些面红,再被我蹭到耳边冲着她耳垂吹着气,便是面上绯红一片,于是,一如往常,她一拳向我肩头打来,边打边笑道“不准吹我耳朵,痒——”

    谁知她习惯了军中高声言谈,玩笑间音量没有控制好,旁边桌的秦琼与李聪实也都听到了她这句,于是两人都侧脸坏笑看了过来,弄得秦清更是红云面上不散,娇羞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