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最后听到的声音

    “你所真正想要保护的其实并不是北域，而只是你的父亲，他所为之付出一生的理想。”

    伊恩觉得他明白了菲儿的心意。

    当被所有的帝国人抛弃，当他的母亲为保护她而死去，她就已经不再是什么众生的救世主，不再抱着想要拯救所有人的高尚念头。

    之所以会守护着这片土地，其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这里承载着她父亲的理想，她想要帮助她的父亲。

    伊恩感到自己可以理解这份感情。或许因为他本身就不是“救世圣贤”的性子，所以这样的理由他反而更加能够认同。

    在那个悲哀的故事里，他本就为这个少女感到不值。

    她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而最后所得到的却只是被背叛、抛弃的结局。

    而哪怕被她的父亲带到了北域，她却依旧没有得到一个“英雄”应得的待遇。她父亲的下属为她而对大公不满，北域的贵族们将她视作攻击大公的“武器”，学院中的同龄人对她冷嘲热讽，想要将她赶出学院，除了少数几人对她抱有善意外，她所得到的都是充斥着敌视、轻蔑的恶意。

    兰斯维恩家的黑公主。

    这群无知的可怜之人，他们如何会知道，就是这位被他们用恶意所包围的女孩，在最深沉的夜幕里默默守护着他们，守护着北域。

    哪怕，她真正想要保护的其实并不是他们。

    伊恩的心中升起一丝冲动，想要将这个女孩的身份公诸于众，想要看看世人知道这一真相后，究竟会露出何等惊惶而又可笑的表情。

    他在这一刻因这股冲动陷入了内心的世界，屏蔽了所有的感知，以至于使得他完全没能发现，身边的少女此刻正怔怔地望向自己，喃喃地发出着声音。

    “原本我确实是这么做的，也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最终找到了你。但是到了后来，我发现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又多了起来，不再仅仅只是我的父亲，还有卡蜜拉，还有......”

    少女的话在这里中止，她本能地不希望少年认为，她接近他只是为了他的父亲。她想要告诉他，虽然一开始是因为那样的原因，但是到了后来，其实他也已经成为了她想要保护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说到这里时，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吐出最后的那个字。

    这让她有些气恼，让她有些不明所以。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让她无法说出话来的状况，一种莫名的情绪阻塞了她的声音。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她隐隐感到自己曾听卡蜜拉描述过，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东西？

    整个地下陷入完全的寂静，甚至都没有水滴的声音。

    然而此时此刻，看似静静躺着的两个少年少女，他们的内心里却早已掀起了波澜，片刻都无法平静。

    菲儿纠结于她所察觉到的那种感情，扭过了头去，不敢看身边少年的身影，而事实上，如果不是她此刻的身体难以动弹，她最想做的其实是从这里一跃而起，飞速地逃离。

    神火的灼烫感在这一刻没有了半点的痕迹，但这不是因为她已然适应，而是有另一片火焰自心底骤然升起。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苍白无比的双颊上却燃起了淡淡的红晕。自成为了至强者之后，她平静无波的心湖上，第一次泛起了名为慌张的涟漪。

    她闭起了眼睛，拼命地思考起这其中的原因。

    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竟变成了如此奇怪的样子？

    伊恩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只可惜他没能听到那句话，也没能看到菲儿此刻的样子。

    他依旧沉浸在了难以抑制的愤慨之中，深深地为身侧的女孩感到不值。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要揭露少女的身体，但是在冲动过后，他却又意识到，暴露她的身份不过是最愚蠢的行为。

    因为这不但会打乱少女原本尚可缓和的环境，更是会将她卷入足以让所有人粉身碎骨的漩涡。

    帝国之所以能压制住罪民的反抗，就是因为在这一千两百年中，在世人所认知的范围内，罪民中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至强者。

    帝国上层声称这是因为罪民背弃了至高之主，成为恶魔的羽翼，所以才失去了成为至强者的可能。但是在伊恩看来，帝国只是把持了某种成为至强者的必要条件，以至于对这一条件一无所知的罪民，才会没能诞生任何一位至强者。

    那么，当一位有着罪民特征的至强者出现时，其无疑就将同时挑动罪民与帝国的神经。

    这个女孩将被卷进无数的阴谋与危险之中，因自身的软肋而不得不做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帝国三位至强者的态度伊恩无从知晓，但是只要有其中任何一位对菲儿露出敌意，那么她必然无法抵御。

    毕竟，她终究不是真正的至强，她那至强的力量有着巨大的限制。

    世界是如此的荒唐。

    这个少女本应该被视之为“英雄”，或许她不愿意要这样的身份，但至少她也不应该被当作一个罪人对待。

    伊恩不明白，“罪民”真的是如此不可被原谅的存在吗？

    明明斩碎心杯，招来深渊的只是一个人，可为什么帝国上层，要将整个民族视为恶魔的仆役？

    明明每个时代都有人提出接纳罪民的提议，可为什么最为上层的力量却总是成为最大的阻力？

    这其中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秘密？一千两百年前的历史，究竟被胜利者掩盖掉了哪些真实？

    这些伊恩都无法想象，而且即便明白了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虽然极度地不甘心，但是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他闭着眼睛，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呐喊。

    他想要解开这些秘密。

    不是为了所谓的罪民，只是为了身侧的少女。

    她是如此笨拙地面对着这个世界，如果可以，他虽然还没有资格面对少女所面对的敌人，但是却至少希望能够为她斩断背后伸来的匕首。

    如果上天还愿意给他时间，那么在少女保护着她想要保护的事物时，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保护着她的存在。

    伊恩在心底无数遍地默念着这样的誓言，直到自己的整个意识都变得模糊而混沌。

    他慢慢地睡去，而在他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仿佛再度聆听到了剑意的声音。

    那声音告诉他。

    “我愿为你，斩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