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与君共饮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像太阳,光芒四射;一种像月亮,温柔如水却只能依靠别人明亮。 阿苦一直以为,摇光是前一种人。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原来摇光是后一种。 拿着木梳,将还在滴水的湿发一丝丝梳顺,再用吸水的棉布将他的头发按压干。 “可以帮我剪一下吗?有些长了......”身前微佝的背影,沙哑地说。 阿苦应允了下来。麦子的毛发长得疯狂,她在海纳贝里早就放了一套剪具。 “咔擦咔擦”声响起,一截截碎发从阿苦手里飘落,落在了地上。 “你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阿苦头也不抬,回答:“挺多的,你想听哪件?” 微佝却依然高大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问:“让你变得这么坚强的那件......” 阿苦的手顿了一下,空气中有种沉默的情绪在蔓延。 摇光察觉了,声音变得急切:“不说也没关系。” 她淡淡一笑,安抚着眼前心绪不稳的大男人:“没关系,我刚才在想要怎么跟你说,因为话有点长。” 剪了发,剃了胡须,阿苦拉他到桌前,逼他吃饭。 摇光无可奈何,细细地嚼着。 “瘦了一些,改变不大。”阿苦摸着下巴说。 明白她是在安慰自己,淡淡摇头。 “不一样了......终究.......” 阿苦眨了眨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伸手给他夹菜。 一年多没有正常饮食,摇光觉得自己的胃翻得难受,只吃了小半碗稀饭,他便再也咽不下了。 阿苦让他伸出手,给他把脉。 纤长的细指搭在腕脉上,竟然比自己这个男人还要温暖。 “饮酒过度,伤了脾胃,接下来,不许再沾。” 摇光笑了笑,不答应,也不反对。 阿苦叹了口气:“身体是你自己的,怎么使用是你自己的事。” 摇光收回手,头低低地,五官隐在长发造成的阴影里。 “你还没说呢,这一年你发生了什么?” 阿苦的手“滴答滴答”地敲着桌面,思考再三,从海纳贝中取出一个酒坛。 那酒坛比之前的那些要小一倍,黑色的,盖上还封着红色的封泥。 “这是......”他的眼睛睁大,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苦“嘿嘿”一笑,揭开封盖,一股浓郁的药酒香从坛中飘了出来,瞬间充满洞xue。 “你们离开清源的时候,我们不是埋了几坛药酒。这次出来,表哥让我带了一罐。虽然只有一年,但味道应该还行。” 摇光的眼里有笑意,晦涩的眼睛终于冒出一点亮光。 “你不是让我禁酒吗?” 阿苦移开视线:“药酒药酒,虽然是酒也是药。” 摇光无奈地摇摇头,仿佛又回到了清源一大堆人肆意笑闹的日子。 拿出两个碗,倒满。 一人一杯,相饮而尽。 不同于烈酒的冲,这药酒确实温和宜人。 “你们走后的半年,我的生活并没有怎么改变。” 今晚夜色甚好,两人在门口铺了张毛毯,坐在毯子上,喝酒看月亮。 摇光的脸上微微有些潮红,没想到药酒的酒劲不大,却还是让他喝的有些熏熏然。 “然后呢?” 阿苦的脸颊上也有红晕浮现,她半躺在毛毯上,双手撑在身后,看着被月亮照的银光淡淡的海面,惬意地说:“后来,后来被盗猎者绑架了。” 摇光喝酒的手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她。 阿苦的语气还是淡淡,将自己的遭遇粗略交待了一番,省去华曜和清刚的事,然后才说:“到最后我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如我想象中那么美好。有利益,有冲突,有血腥.......也有救赎。” 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仿佛起了光。 摇光却在她坚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黑暗。 身处黑暗的人才能看见黑暗。即使没有细说,他也能够懂得她当初所处环境的凶险和残酷。 遭遇改变性格,若不是她死里逃生,一个内敛自卑的人不会变成现在勇敢无畏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惭形愧。 人家刀口舔血,刻刻为生死拼搏,他呢?为了男女之情便在这里萎靡不振,真是枉为七尺男儿。 他将手中的酒碗放下,歉疚地说:“抱歉,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阿苦摇摇头,笑得温和:“茄天真君对我说,人生在世,苦难难免,各自的劫只能各自度过。” 她的眼神十分真挚,说出的话也是非常诚恳:“我可以帮你将洞里的垃圾清理干净,可以将你的头发修理整齐,但未来的路,我并不能帮你决定。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自己的,你想继续窝在这里疗伤也好,想隐遁世俗也罢,我都尊重和支持。” 摇光只觉眼眶一热,一股暖流汇入心底,烫的他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他哽咽地看着天上明月,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热泪流下。 这段时间,很多人都来看过他,有的责备,有的痛心,有的惋惜,有的幸灾乐祸。 却从没有人跟他讲,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没有人跟他说,即使是错的,只要你开心,我也愿意支持你。 他知道他根基还在,知道只要仙骨不丢,他就还有再次登仙的机会。 祖父骂过他,师父求过他,但他依旧不想理会。 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关心他的仙人身份呢? 难道不是仙人,他就不是沐摇光了? 他为自己感到了深深的绝望,还有悲凉。 失去了那两个人,永久的寿命也只是折磨他的包袱而已。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就此沉沦下去...... 洞内的毁琴在角落里泛着光,摇光回头一看,泪终于掉了下来。 “总觉得那琴对你有特别的意义,我便没有清理。”阿苦循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其实,来蓬莱之前,我见到他了,南纵横。” 摇光的脸像被人突然打了一拳,灰白,难看。 艰涩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说:“他......怎么样?” 不知道他问的是哪方面,阿苦就老老实实地将她对龙三的初次印象,坦白地说了出来:“长得挺漂亮,就是脾气不怎么好。” 摇光愣了很久,然后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她。 “怎么了?”阿苦不明所以,“我哪来说错了吗?” 他忍住笑,打趣地说:“自他蜕变人身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挺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