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章、银作局（中）

    朱翊钧这些天反复比较琢磨过如今的局势与原时空的局势。

    他折腾了这么久，总算弄出了一个面目全非的新局面。避免了原时空的剧烈动荡、激烈交火、朝堂布置政治地图大幅度更换，这大体上说，较之于原时空的局面，更大限度地能为最大多数人所接受。

    虽然他获取的政治牛排最大份，与原时空朱翊钧只能看别人拿一块大骨头扔给他玩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但其它人绝大多数人表面上无所损失，又能安稳度过这朝廷风雨期，大家也就都多少能接受这个局面。

    毕竟，朱翊钧分得最大份本就是天经地义，是这时空皇权制度的根本规矩。虽然他拿得太早了点，但他既要勉为其难地吃下，不怕吃不了撑着，别人谁也不敢轻易说二话。

    这时空的剧中人，象张居正等超级牛叉大妖，虽然也构思过其它的局面甚至有不少布局安排，但他们毕竟不知道“事情真的原本不是这样的！”，毕竟不知道只要玩得更胆大一点，朱翊钧原本可以接受装逼十年做老实孩子，不吃rou只喝汤玩玩大骨头也行。

    所以，他们对朱翊钧以朱载垕名义端上来的这桌政治牛排大餐，也还是大体上能接受。

    但凡事有利必有其弊。

    朱翊钧用自己布置的新局面暂时表面上代替了原局面，他也就要概括承受导致原局面形成的各种因素，事后必然有的反弹。

    一朝天子一朝臣，本是有其内在必然性必要性的事。

    朱翊钧把原时空内廷外朝新旧朝臣交替期原本的剧烈变动，通过结构转换的方式强行压制、延缓、调和了下来。他就得承受原有矛盾转化为新矛盾，将来局势莫测的后果。甚至原有矛盾双方通过激斗才完成了的危机转换危机处理，如今矛盾危机却并没有消除，还很可能由双方把矛盾转交向自己身上来的方式，今后几年、十年内再度不时发作出来。

    用俗话说：原本俺们迟早得撕逼一场，才能大家都安稳下来。你小屁孩该吃吃该睡睡，坐等喝汤玩大骨头看看戏就好了。如今你让俺们撕逼不成了，那就别想吃着大份牛排，还能坐在那里安稳看戏了！

    另外，原时空的新旧交替虽然用了风险系数高、危险系数大的政变形式解决，但也让权力中枢新贵们冯、张、李铁三角迅速立威，把孟冲高拱一帮人干掉，也立即弄到不少实际政治经济利益。

    而朱翊钧到现在为止，一直都是在架穿叠屋弄出了个南书房，提拔了一批人在身边，平衡、缓冲、镇压住旧格局。

    换句话说，他几个月来一直只布新而不去旧。只是不断掏钱给恩赏（大多还是预期支付的空头支票），而没有想办法上哪里捞点儿钱付付帐。

    朱载垕的丧事要cao办、宫里一些宫室要维修、身边亲信新贵们要打赏收买、他的登基仪式今冬明春的各项庆典也都要不小的开支、他还得宣布一些大赦减免税费的德政、尤其还得给军队发一些安抚赏钱。

    此外，朱载垕留给他的底子比较薄。今年的夏秋税收虽然马上就能陆续解到，可以暂时挪用调剂应付下来，但它们本来数量就不敷国用正常开支！这时空的转送运输条件，又是很难让朱翊钧指望能有什么及时效果。

    一旦真有什么燃眉之急，立刻能让他抓瞎，甚至可能弄出乱子。

    原时空今年冬天明年春上蓟辽这边，可是就有董狐狸带几千人犯边！

    到时候，内阁、兵部里以粮饷军需军备不足，给边将们下一个“谨守城池，勿轻举妄动”的条陈，让董狐狸一路抢逛到北京城下，他又能如何？

    即便没人敢玩这么大，但性质类似这种事而风险稍小一点的，弄出一两件来可是不太难。一样也能让他这新天子威信声势立刻不升大降。那样的话，他到头来也只能老实回归小屁孩身份。陛下但安坐，垂拱天下治，看老臣高拱张居正躹躬尽瘁就好了。

    如果真的已玩不转了，还舍不得交出大份牛排，安心喝汤玩玩大骨头就好。两位妖孽再乘你不注意挖出更大深坑来，等你掉坑里了，真玩废了你又如何？

    所以，他现在还真的很急于搞到一笔钱来，做为战略预备金。他要保证今后半年、三四年内万一有什么急事要应付、要务须抓紧办时，不至于事到临头束手无策缚手缚脚。

    皇帝不差饿兵，手里无钱，光杆司令可不行。

    原时空李太后、冯保急于弄掉孟冲，只怕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大明朝的司礼监掌印这个位置，内廷数万人十来万人谁不想要，但这个位置又是风险最高的。皇家每到改朝换代，新主子必定找他们要钱要权，直到把先前所有的恩赏收回去转给新的亲信奴才们。有时还觉得不够，还要他们的命借脑壳一用。

    李太后、冯保他们搞掉了孟冲、高拱及其党羽亲信，手里钱也有了，可以奖赏、可以变卖的位子也有了。又干掉了老旧当权派，威风也有了，新局面就打开了，架子也就立起来了。

    朱翊钧先前没有用这办法。

    他觉得这套路虽然几千年来一直都是这么个事儿，只不过因为各朝各代有各种具体条件不同而结局千姿百态，但终究都是风险太大危险太高。尤其是他如今这种孤儿寡母面对千年万年老妖不时在背后使阴招、出怪牌，如果稍有不慎，甚至他到头来，想求为原时空朱翊钧老实坐等十年也有可能不可得。

    如果不是穿越寄身到朱翊钧身上，从旁观者角度看，原时空的局面对朱翊钧而言差不多是最好结果。与中国历史上那么多同龄继位的小皇帝比起来，他所面对的局势和最后的结果，是最有利的一个，丝毫不次于周公旦周成王，优于诸葛亮阿斗刘禅。当然，他比康麻子水准要差很多，也没有康麻子的成就高、福分大。

    但朱翊钧穿过来了，那就没康麻子什么事儿了。人类史上最杰出的少年天子头把交椅，他是当仁不让坐定了的。

    他这么早就拿最大份牛排，客观上便动了大家预期中的奶酪，势必引起各种不满、质疑乃至挑战。今后几年内，各种挖坑下套的不会少。

    他此前所有动作，基本上都没有触动谁的根本利益。他只是这里推一把那里拉一把的、平空造一个南书房的，整出一个新局面客观上实际改变了旧架构。但内阁仍是内阁、司礼监还是司礼监，表面上半点变化也没有。

    所有人都不知道原时空事情原本是另外一个样子的，他们接受朱翊钧以朱载垕名义整治出来的这桌子菜，吃的不太爽，但都还可以接受。根本不知道原本朱翊钧只要丢根大骨头让他一边玩儿就好了，大家伙儿可以比划一番后十年内该吃rou的吃rou、该回家吃冷面的回家去。

    如今的朱翊钧，满朝文臣身边太监们全都自觉自动脑补，天天口头歌颂他圣君气象俨然，心里头各自警醒、琢磨他精明类世宗，妖孽得让一众也曾神童过的状元们甘拜下风。

    虽然事儿不常有甚至很罕见，却无人会觉得不正常，相反，绝大多数人还觉得理所当然很容易理解接受。

    在皇权体制下，哪怕朱翊钧只是个小孩子，也决不会犯错，永远圣明。真有什么奇迹神异，那也再正常没有了，臣民奴仆们都很容易接受。

    就算你是蠢猪一个，大家也能帮你找出优点来美化。所有人无时无刻无不在极尽能事的吹捧美化拍马屁，绝无一人唱反调还健康活着嘛事儿也没有。

    一旦皇帝名副其实地有了什么奇迹神异，那更是顺乎天心合乎臣意，让大家伙儿也全都不再觉得每天大放赞歌，有时会感觉违心别扭。

    后世宇宙大国太阳家族几个胖子，一个个七岁开坦克、八岁步枪击落美帝飞机，扔颗石子打下卫星。玩儿似的。但要命的是，脚下的臣民全都相信并崇拜。不敢相信的动了会儿脑筋的臣民，根本用不着太阳们皱眉cao心，自动就有人义愤填膺地让他门全都灰灰了。

    太阳们每天笑着大胖脸到处施展佛光普照，为臣民呕心沥血让臣民们感动到内牛满面就好。

    原时空朱载垕怕朱翊钧吃不下撑坏了，作主让朱翊钧放弃了该他拿的大份儿政治牛排。张居正高拱他们自然觉得也可以去争抢，多吃几年好牛排再说。

    如今朱翊钧让朱载垕安排了新席面，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张居正高拱也能接受。本来都是老朱家的，最后怎么安排，终归还是天家作主。

    问题来了，如今朱翊钧要动孟冲、张明了。这是朱翊钧第一次正式摆明着要动别人的奶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