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公交车怪事

    2015年10月25日早上，那天老天爷的心情似乎有点沮丧，我一起床便看见外头正下着朦胧细雨。好吧，这点小雨对我而言——无所谓，我无所谓。今早我得要去一趟美玲家。

    “美玲，早上好。”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磁性的女声。“今儿早，亲爱的。你现在起床了吗？”我一听就知她现在肯定是处于睡眼惺忪的状态。“美玲，我早就起床了。现在我出门了，正在等车。”话未尽，电话那头突然传出“啊”的一声。“美玲，你不必过于惊讶。就算待会儿你还穿着睡衣，我都无所谓的。真的——其实我有点想看到你穿睡衣的样子。”说到这儿，我都觉得自己变得好污。“讨厌嘛，亲爱的。既然你想看嘛，我就成全你。”这次美玲竟如此爽快答应了，真不可思议。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就……不敢往下想了。“美玲，有公交车来了，我现在上车先（先去上车），就这样。”

    要上车的人有很多，车子一停靠，便有些人会涌向前车门了，我唯有自觉排到后面，待他们前面的上去才上车。临上车前，我收好雨伞，顺便还轻轻甩了甩伞中的小雨滴，殊不知这小小的行为触犯了后面的一名老伯。“喂！你做咩鬼啊？竟然将你个遮嘅水泼到我，我家下裤湿埋。真是可劳野！（喂！你干什么啊？竟然把你雨伞上的水滴泼到我，我现在的那条裤子已经湿了。真是可恶！）”看似七旬的老伯说着一口变了调的江门方言版Cantonese（粤语）大声呵责我。我只是低声向他道歉，然而他还谴责我没有家教，是个野种。尽管如此，我这个人心胸开阔，还是会忍住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情绪。

    车厢内挤满了许多人，大多数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后面的座位都坐了人，我只好乖乖地站在中间位置。刚才那位呵责我的老伯一刷完卡就立刻瞄准了某处，他突破重重人群，“弹开，识做的快弹开！（会做事的就应该快点弹开！）”，然后走到了一位年轻女生面前。当然，那位老伯仍然用刚才的语气游说年轻女生。“后生仔，你识无识得尊老啊？识得就知道点做啊！（年轻人，你知不知道要尊老啊？如果你知道就应该会知道怎么做。）”我当时站在年轻女生旁边，一看她的脸色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她好像是生病了。我尽量走进一点，终于看到年轻女生的侧脸，他好像戴了口罩。

    半响过后，年轻女生才摘下口罩，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回应那位老伯：“伯伯，你没有看见我在生病吗？我现在又感冒又全身感到乏力，真的不能让座给你。”那位老伯听到“不能让座”几字，脑袋立刻冒白烟：“可劳野，你母以为自己病咗就大晒。后生仔咁多朝气，得几个病算咩事？你咁是要让座。（可恶！你别认为自己有病就可以为所欲为。年青人如此精力旺盛，惹上几个病又算得了什么？你一定要让座！）”年轻女子没有听从前辈的“忠言”，继续为自己的位子捍卫。

    老伯脑袋冒烟，我的正义感也爆棚。我忍不住走上前为年轻女子辩护。“这位伯伯，您就放过她吧。别人真的是生病，真的全身乏力。注意她右手，一直紧握大雨伞不放，这可以看出她现在要起身是一件困难事——需要雨伞作支撑。”

    “你母再帮距讲好野，而家出面都落水，人手一把伞好正常。你呢个没家教的，帮人地狡辩，刁你老味，正扑街。（你不要再帮她说好话，现在外面都在下雨，人人手里拿着雨伞很正常。你这个没有家教的，又帮别人狡辩，【这是粗口】。）”

    粗口都爆出来了，看来这个问题有点棘手。我又留意年轻女子，她好像被冰封住了，面无表情。年轻女子也许是被吓懵了，无论如何，这次，我为了正义而讨回公道，仅此而已。

    “现在我们都说讲文明，树新风。上车前我不小心将雨伞上的水滴泼到你身边，我很快向您道歉。而你现在对我爆粗口，相比之下，谁更文明一些？大家来评评理。”随即，车厢各处传来各种声音：“我实撑你，后生仔。（我支持你，年青人。）”“快让座给老人吧。”“这个老人也挺不讲文明的，不要让座给他！”

    好，现在轮到我。“阿伯，虽然您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还多，但是作为后辈的我还是要把话说明了。你现在以让座的名义威胁别人，尤其是像她真不能让座的人，这无非是道德绑架！我最讨厌这种绑架了。您呀，别扮清高了！”

    这位老伯便恼羞成怒，集中火力将矛头指向我。“叻仔啦！求其讲个好鬼深奥的名词就来吓我！我同你讲，我都是吓大的，有咩大风大浪我都见过。搞个咩吓‘道德绑架’就来吓吓我，我又无用支枪指住距，又无绑架距。后生仔，凭边点就话我有绑架？（你可厉害了！随便说个特别特别深奥的名词就来吓唬我，我告诉你，我也是被吓大的，什么大风大浪我都遇到过。搞什么道德绑架来吓唬我，我没有用枪威胁她，又没有真的绑她。年轻人，凭哪一点就证明我有‘绑架’？）”老伯说话的过程中不停指手画脚，唾沫还喷到我脸上。“您没有真的绑架别人，但这个道德绑架，您也懂，不是真的要绑架别人。”

    “我明。我知咩係叫‘道德绑架’，只不过我绝对不认同我咁做就係道德绑架。（我知道什么是‘道德绑架’，但是我绝对不认同我这样做就是道德绑架。）呢个（这个）尊老爱幼是我地（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绝对係（是）符合而家（现在）国家所倡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以让座是天经地义的事，你知无？（你知道吗？）”老伯的情绪稍微平缓，向我论述这个天经地义的大道理。

    “天经地义？按您的逻辑，如果我去抢劫银行，其动机竟然是耶稣嘱咐我这样做的，就是非常可笑的。换成别的，比如杀人放火，您就可以用一个特别高大上的理由来掩盖事实。正如您现在这样，以‘尊老爱幼’这个天经地义的道理来掩盖自己强迫别人去让座的事实。孔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此强迫别人，这样是违背尊老爱幼的本质，同时也把我们经常讲的文明道德变质。再者，她本身身体不适，全身乏力，而您底气旺盛，老虎也很打死几只。所以她是可以不会为你让座。其实您更要心平气和，自然会有人让座的。”老伯此时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余地可以反驳了。

    我和老伯激烈辩论好几分钟，车子早已驶过五个站点。那位老伯才发觉自己早已错过自己本该下车的站点，他没有继续责骂我，而是一怒之下冲向驾驶座，抢去司机的方向盘。“大家一齐同归于尽吧！”麻烦，我立刻跑到前头，尝试把老伯扯出，可这已经为时已晚。

    幸好司机死死把握住方向盘，车子最后撞到了一根电线杆才停下。公交车挡风玻璃受损严重，除了司机和那位老伯因撞击受轻伤，车内其他人员并没大碍。事后，我又不能立刻走人，因为我和那位老伯得去派出所接受进一步的审查。

    因此我来到美玲家已经是九点整了，我竟然在路上耽误了两个小时！门一开，我还能看到美玲穿着碎花淡绿短袖睡衣，不过刚才的经历让我无心欣赏美玲穿睡衣的模样了。

    “亲爱的，你怎么现在才过来？你刚才遇到了什么事？”

    “美玲，你现在全身好像只穿了一件睡衣，很性感。但我脑子一直想起这件怪事，实在是有点恐怖。”接下来的十分钟我将我所经历过一五一十重述给美玲。

    “亲爱的，真是委屈你了。我能理解你，确实现在我们天天讲道德，却在背后做出许多不道德的事。我也挺反对道德绑架，正因为他们道德绑架，我们更不能放得开做好事，从而导致这个社会道德负面消息满天飞。我认为我们是时候多点学习什么是真正的真善美。”

    我与美玲共进迟来的早餐后，便匆匆向美玲说再见。可万万没想到，我又在外面的公交车站见到了那位老伯，那位正在等车的老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