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临终传令 你爱我吗
一场太阳雨下下来,王庭的草场上顿时挂满了一滴一滴的泪珠,冯姝正准备去看望病倒的颖儿,这一连忙活几天,也没时间去关心下,这会儿趁着大阏氏在照顾单于之际,抽空来看看颖儿,正欲进入帐篷的时刻,走到门口,颖儿突然从里面出来了。 “颖儿,你怎么起来了,这是要去干嘛?”冯姝略有责备地道。颖儿面色有些苍白,但比起之前几天已经好了不少,只听颖儿苦笑一声,道:“每天躺在床上不活动一下都不习惯了,感觉胫骨都快散架了。” 冯姝过来扶住颖儿,颖儿伸手轻轻推了出去,柔声道:“阏氏,我能行,我已经好了,没事了。” “确定没事了?”冯姝关切的问。 “确定。”颖儿确定的道。 “那好吧,那我就先去准备单于的膳食了,这些天单于没什么胃口,需要准备清淡一些的。”冯姝似乎放下心来,道。 “还是奴婢去吧,哪能让阏氏干这种活。”颖儿抢先一步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冯姝似略有责备道。她知道颖儿向来对自己是衷心的劳心劳力而从无后悔,她知道颖儿对于她已经不仅仅是主仆,姐妹那么简单的情意,而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存在,因为有她,冯姝才不会觉得孤单。 “这样也好,正午时分送去即可,别太累了,也不需要准备太多。”冯姝轻抚着颖儿肩膀道。 “嗯。”颖儿轻轻点头,目送着冯姝转身离去,而后自己也开始准备握也迷的膳食去了。 冯姝迈着小碎步,轻轻走到握也迷所在帐篷门口,门前的守卫依然那么森严,帐内传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更有大阏氏低低的抽泣。 “单于,是否发布诏令寻找名医,单于的情况实在不容耽误了。”行未央低头看着床榻上不停咳嗽甚至吐出一口鲜血的握也迷,担忧道。 “现在去找只怕也晚了,连巫医都解不了的毒,又岂是一般人能解的。”握也迷接过来大阏氏递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黑血,有气无力的道。 “单于,还是试一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大阏氏满脸泪珠,朝握也迷渴求道。 “巫医,你的药还可以拖多久?”握也迷抬头朝一旁的巫医道。 “单于,您现在的情况,即便我能找到解药恐怕也晚了,之前用的药也只能拖几天,只是您这几天情况更加恶化……”巫医有些为难的道。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巫医。”行未央朝一旁的巫医急切地道。 “你们不是不知道,能用的话早就用了。”巫医低头沉思片刻,道:“也许行未央说的对,天下能人志士许多,也许真能找到解毒之人也说不定。” “是啊,单于,有一丝希望我们都得试一试。”大阏氏急切地望着握也迷道。握也迷看看大阏氏又看看行未央,再朝一旁的巫医看了一眼,道:“也好,试一试,记住不能动静太大,此事要秘密进行,以防王庭生变。” “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巫医负责,一定要谨慎而为。”温柔地看着大阏氏,握也迷柔声道。 “嗯嗯。”大阏氏急切地点了点头,和巫医相互看了一眼,道:“那我们这就去办。”说着便准备起身离开。巫医紧随其后。 冯姝在外面听了半天,正在大阏氏走出帐门之际进入帐内,她没有偷听,只是怕进去不合适所以名正言顺的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原本以为他们几个都要走的,这样冯姝也好进来照顾握也迷,却没想到行未央留了下来。 “这几天你要做好万全准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随时准备扶持新单于即位。另外,要封锁消息确保汉朝和丁零等国不会趁乱攻击,以保我大匈奴无忧。”握也迷道。 “是,单于放心。”行未央低头道。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心里并没多少底气,只是不想让握也迷太过劳累所以这么说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握也迷不在了,王庭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毕竟郅支和稽侯珊都还年轻,也没有什么实力。 “你来了。”一抬眼,握也迷迷迷糊糊中看到正进门向自己走近的冯姝,道。 “单于,您怎么样了。”冯姝问了句。 “你下去吧,记住我方才说的话,做好万全准备。”握也迷抬头,朝一旁的行未央道。 “是。”行未央低头行礼而后又像冯姝微微行礼,便退了出去。 握也迷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躯体,从胸前掏出一张金牌,那金牌上刻着一头狼图腾,冯姝眼见着有点像王帐里的狼图腾,不明白握也迷要干什么。 “有朝一日,如果你想回汉朝了,这个你带着。”凝视着手中金牌许久,握也迷转头对冯姝一脸深情地道。手微微颤抖着递出那张金牌,冯姝伸手过去接住,仔细看了看,不明所以。 “单于,这是什么?为何要给我这个?”冯姝不解的问。 “此乃狼牙令,是匈奴单于的令牌,此令牌天下为此一份,不可复制。见令牌如见单于本人。”握也迷道。冯姝依旧不解的望着握也迷,不明白他话中意思。 “你可记得在汉朝时我曾经设置了不少暗庄卫所。”握也迷提醒道。冯姝低头一想,似乎却有其事,当年握也迷就是凭着这些暗庄卫所挟持着她逃离长安的,只是他为何要把这令牌交给自己呢? 冯姝愣愣看着床上的握也迷,等待他的解说。“所有在汉人员,见此令牌如见本单于,有了这个令牌,你到了汉朝她们便会听命于你,如此,可保你不被人欺辱,不为人所害。你后半辈子的衣食生活也有所保障。”握也迷继续黑眸深深望着一旁的冯姝,柔柔道。 冯姝内心忽然有一种酸酸的感觉,仿佛眼泪一下子就快流出来似的,定定的站着,手中紧握令牌,深深的双眸泛着少许泪珠望着躺在床上的握也迷。 她没想到,自己要杀他,而他在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心中放不下的还是她。这是一种怎样的孽缘啊。他知道,如果他死了,匈奴便再也没有能够保护她的人了,失去了他的保护她在匈奴还能生存吗?
他知道她嫁给他终究是被迫的,是不情愿的,他死之后她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必然会选择返回一别二十多年的家乡,然而,大汉朝的皇帝会待见她吗?他不知道,他已经无法再保护她了。所以,唯有令牌唯有这些能够保护她,那是他和他的父辈经过几十年努力在汉朝建立的情报网络,是只能传给下一任单于的,而如今,他却把它传给了她。 “中原定有名医,回去之后,无论如何,靠着这些片令牌的组织网络,让他们帮你遍寻名医,我想您终究是有康复的可能的。”握也迷满脸尽是关切,道。 “你知道了。”冯姝将袖口翻起,手臂上皮rou已经有些开裂,偶尔还能感觉一丝酸痛,虽然不那么明显,但她知道这是一种征兆,这预示着她的皮肤已经开始出现开裂腐烂,骨头已经开裂了。 “我早就知道了,跟你同一个帐篷生活,这些细微之处又怎能不知。只是,救不了你,帮不了你。”说着说着,握也迷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冯姝轻轻坐在握也迷床边,掖了掖被子,道:“单于不要多说话了,好好休息吧,保存体力。” “姝儿”听到握也迷这么叫她,冯姝忽的一怔,怔怔愣愣地看着握也迷,他从未这么叫她,这是祁连雪战之后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叫她,她还记得他第一次那叫她的情景。那时候他带着一群穷凶极恶之人,各个手持带血的弯刀将冯姝一个弱小女子逼到悬崖边上,她知道那些人都是杀害刘曲歌的凶手,她知道她报不了仇而且已经无路可退,于是,纵身一跃准备了结自己的生命。 “你爱过我吗?”握也迷眼含期盼,深深望着眼前女子,希望她说出爱过。然而冯姝却怔怔望着眼前男子,半天不发一言。思绪向前追溯二十多年,想到于握也迷第一次见面是在寻找刘曲歌的路上,在霍光的府邸,第二次见面是在刘曲歌受封出汉之际,随后祁连血战,哭天喊地惨不忍睹。 冯姝至今都不敢回忆那噩梦般的日子,向扎在她心中的一颗刺,每每触及必定锥心之痛,食骨剜心。而后入匈奴种种经历,握也迷是如何强迫她嫁给他的,握也迷血祭场上不顾众人反对不顾得罪壶衍堤救她一命,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多次与壶衍堤冲突,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也要保全她。 即便她并不爱他,他却宁愿放弃匈奴放弃王位随她定居长安,甚至知道自己被骗之后被冯姝刺杀也没有归罪她,反而在后来的日子宠爱有加,即便她红杏出墙支援郑吉,他也最终力排众议没有杀她。与握也迷的种种画面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恶地也好善的也罢,就像印刻在冯姝脑海中的画面,今生今世都无法洗去。 “看来,我终究,终究还是输给了你。”握也迷希冀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冯姝许久都没说话,他就知道在她心中是什么样的答复了,他曾经说过要用自己一生去感动她,让她爱上他,可最终,到了人生尽头,她依旧没有感动,依旧没有爱上他。这是多么可悲又可怜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