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演技(一)
“那么明天的戏,塔主要好好演了。今日之事,我已听说了,塔主演的很好。呵……若塔主是个艺人,定能是个红遍中原的。” 鄙安阖上白瓷碗盖,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寝宫里,显得分外突兀。 她抬起头,笑道:“觉得我像个戏子?” 戏子低贱,迎来送往,谁知道那艳丽的皮囊里头到底装了块多么肮脏的rou。 流苏不是这个意思,却也深知越描越黑的道理,并未替自己辩解。只转身到外间的书案后坐下,敞开没看完的折子。 “床给塔主,明日起床时将桌上的鸡血倒在床上,就应付过去了。” 鄙安看看搁在床头的小半碗血,闭上眼没再说话。 侍寝后的妃子通常品阶能往上升,但从美人一下子升到贵妃的,怕是也就鄙安一个了。 所以,恣意宫的下人的腰杆子挺得比一般地方都直,说话气力也高,借着主子的风头,哪管它是莺燕还是麻雀,只要是来“探望”“拜见”的妃子,一概东西留下,人谢绝不予通传。 只是有一人例外,就是和鄙安同为贵妃的赵筠。 赵筠成为皇帝的女人之前,就曾是名动天下的神医,还是佳宁府主人,自然不能同普通的妃子相提并论。 不过所有人也都知道,这位心气儿高的不得了的神医不屑于和后宫的妃子们勾心斗角,所以除了太医署鲜少有涉足的地方,基本从不与其它娘娘们来往。 现在竟主动踏足安贵妃的恣意宫。 可那些试图探寻究竟的人都没能如愿,因为赵筠一进了屋子,鄙安就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严令不准靠近。 谁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筠妃出来后,鄙安的脸色发白,左手始终拢在袖中。 “娘娘,您……可要回去歇息会儿?”想起主子昨夜侍寝的事儿,小宫女显然会错了意,两颊飞起两抹不寻常的沱红。 “不用了,准备接旨吧。” “啊?” 小宫女尚未反应过来,殿外就响起内监突兀的声音。 “安贵妃接旨——!” 如果说平日的皇宫就是片海,平静的表面下掩盖着暗涛汹涌。那么鄙安的出现就是往这片海中定时扔了一颗颗火药弹。 炸起一波接着一波的浪。 这一波浪,是潋王爷吹的风,圣上亲自扔的火药弹。 潋王爷是圣上的同母弟,脾性极其荒唐不务正业,听闻自己的皇兄得了个绝代佳人的贵妃,马不迭的上了折子,称大将军送了军酒过去,因不方便搬运,请圣上过去一道儿品尝。 折子底下,一行蝇头小楷,说他想见见那位安贵妃。 如此荒唐的要求,偏偏圣上还准了! 还给安贵妃下了道圣旨,命其随行圣驾。 潋王府,明黄銮驾缓缓停下,立在门口迎接的却不是潋王爷本人。 门口打头的人宽肩窄腰黑发飘扬,一身绛色戎装衬得寒酷的天气也暖和不少。 流苏牵着鄙安的手下了车,对那人笑笑:“骆将军,阿潋又去胡闹了?” 骆将军,骆西窗? 流氏皇朝建立不过百年光景,皇帝传到流苏这一代是第五位。流苏登基方才半年,朝中老臣多于新贵。 但这文武两方的顶梁柱却都是新秀之才,丞相陆南宫,镇国大将军骆西窗。 骆西窗约摸二十四五,品性端正一身战功,又加上容貌姣好尤胜女子,年纪轻轻就成了整个长安闺中女子的梦里情郎。 可偏生这样一个前途大好的将军,却跟臭名昭著的纨绔王爷搭上了交情。 用流苏的话说,就是流潋太无耻,死皮赖脸的赖在了骆西窗身上。 而骆西窗脾气好,竟也由得他胡闹。 这不,明知道这位王爷酒品不端,还巴巴的跑过来给他送军中的烈酒,只因为他早先说了句,“军酒辛辣的道道,比起宫里头的白水好千百倍”。 喝醉了就胡折腾,非得让他皇兄新娶的妃子也尝一尝,说是不相信这世上有比骆西窗更好看的人。 把男人跟女人比姿色,也就这混账王爷能做出来。 骆西窗拿他无法,只得给他收拾这烂摊子——恭迎圣驾。 “王爷在花厅备了酒席,请圣上和娘娘移驾。” 潋王爷的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撑着胳膊靠在椅子里,歪着脑袋看门口进来的人。 “皇嫂确实是个美人。皇兄眼光真不错,就是……换人太快了吧,前几天不还是那个冷巴巴的赵筠么?” 流苏没说话,鄙安开口了:“兴许我比筠妃jiejie更能讨圣上欢心。” 果真,这位王爷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翻脸翻得比书还快。 “本王要同皇兄喝酒,嫂嫂还是不要打扰了。” “那好吧,圣上,臣妾先告退了。” 流苏却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随便逛逛而已,我想潋王爷应该不介意。圣上松手吧。” “哎呀皇兄,快喝酒啊!”流潋嚷嚷着朝门口招手:“西窗西窗,快进来斟酒啊!” 鄙安淡淡的瞥了眼那酒鬼,转身出了门口。 潋王府的后院比九重塔的小很多,但也错综复杂,鄙安走着走着,就迷了路。 连随行的宫女也不知何时跟丢了。 前方的林子里有个银白影子一闪而过。 鄙安一僵,随即朝着那影子就追,可跑到林子里时,又什么都看不着了。 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她的幻影。 于是不在往前追,深吸口气,扭头往回走。 再说另一头,酒气熏天的屋子里,潋王爷醉醺醺的拽着骆西窗不撒手,而流苏也被他没谱得黄弟灌了个半醉,颇为头疼的靠在软榻上揉脑袋。 一丝细细的风从窗缝里吹进来。 骆西窗一下子推开腻歪的流潋,不动声色站在两人身前。 下一刻,窗户门口齐齐大开,树叶伴着强劲的气流涌进来。气流中,一团黑雾极速往前,直面扑来! 骆西窗自认全力是足以挡下这一击的。可偏偏那团黑雾在碰到他的那一瞬收了手,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如此迅急的速度,人根本无法立时停下来的,更何况是改变方向? 可那团雾改了,不仅改了,还从甩出一把针。骆西窗躲闪不及,被两根银针没肩而入。 而银针方向杂乱,所以连带着被银针殃及的,还有晕乎乎靠在一边的流家兄弟二人。 “圣上王爷!” 骆西窗眼睛通红,可他一个人怎能顾全两边?犹豫的片刻,眼前的形式已经出现了逆转—— 刺客竟然再次回转,袖中黑纱翻卷,一下子缠住潋王爷的腰。拽着从窗户跳了出去。 骆西窗跟着跃出窗外,才发觉根本无处可追。 而身后的屋子里,尚还有一个更尊贵的人,许是不得不返回。
流苏的酒醒了,扬手就对双目赤红了的大将军下令—— “封锁城门!两日之内任何人不准出城!” …… 而实际上,那团黑雾没出城,甚至都没走出多远。就在潋王府后院的小室里。 两滴水砸下来,潋王爷幽幽转醒,惊诧的瞪着眼前的人。 “竟然是你。” 筠妃手里转着把银亮的小刀,寒光反射在地上粼粼荡漾。 她走近流潋,蹲下来用手摸他的脸,端详了一阵子才道:“不过想借王爷的一些东西用用罢了。” “你究竟要什么?” 皇帝的亲弟弟,看着荒唐,脑子其实不笨。 恰时身后的密室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黑丝宫装的女子,手里还握着一柄卷轴。 是鄙安。 “你绝非皇兄的妃子,你是谁?” 鄙安没搭理他,只随手将那卷轴一抛,抛到筠妃怀里:“你要的画皮纸。” 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竟然能先后完成撸人和造纸两样事。筠妃赞赏的笑笑:“我倒是好奇,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画皮纸,塔主竟然能说做就做出来。” “戏子擅画皮而已。” 知道她不愿多解释,筠妃也没再多问,反正计划开始的挺成功,其它的都无甚重要。 “我先走了,免得惹人生疑。” “等等!” 鄙安转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筠妃欲言又止,才终是吐出一句:“你的手方破开肌rou,以后小心些,手套不要取下来。” “呵……”鄙安突然笑出声:“其实筠妃和我是一样的人,自己承诺的事,都始终要做到。放心,我自己的手,我自然掂量着,砸不了你的招牌。” 踏出门口前,她又停下来,问:“你还认识九重塔的谁?” 筠妃一愣,随即笑道:“除了塔主和那小两口护法,没了。你不相信?” “没有。” 许是她认错了。 这次遇刺事儿闹得挺大,毕竟一同伤了的还有个天子,为了抓刺客封锁城门,禁军挨家挨户的大肆搜查,闹得整个长安城鸡飞狗跳。 不过相比起来,眼下宫中才是真正的人心惶惶。 圣上受伤了,好似还挺严重。 御医们治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筠贵妃领着大大小小的一堆医用品进去,顺带着清空了整个天子寝宫,扬言“所有人禁步”。 平日里趾高气昂惯了的御医们,这下子也不得不默认了自己的脓包。 谁叫自己技不如人呢? 鄙安呆在恣意宫里,游刃有余应付后宫的幺蛾子们。 “我也见不到苏郎,但我相信,他会没事的。” “原来你也没见到,那……那我先回去了。” ——“也不过就是个兴起的乐子,还不是一样遭冷落?还是个灾星……” 呵…… 鄙安舔了口新做的甜糕,瞄了眼缓缓阖上的门,轻笑。 这个古道嫔,以为自己听不见么?真是可笑又可悲啊。 不过……戏子比起妃子,似乎并不好贵一丁点儿。 又有宫女推了门进来,恭敬道:“皇后娘娘来了,娘娘……?” 又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