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宫变(二)
这事儿很纠结,若是圣上同意了,那这建议就成了他林公公提的,贵妃出了事账肯定算在他头上。圣上要是不同意,从今往后估计这位九安贵妃不会让他好过了。 不过片刻,林公公回来了。 嫔妃们似乎比正主更关心,见他回来,逮住就问:“怎么样怎么样?圣上说了什么?” 其实她们不过是想听听圣上是怎么骂这个九安贵妃的罢了,毕竟女子涉猎,怎么都甚荒唐。 可结果让她们大跌眼镜。 “圣上同意了。” 这会换做嫔妃们揉耳朵了,怀疑自己听错了。消化了良久,齐齐扭头看向鄙安。 “圣上说,贵妃娘娘若是想跟着,那就跟着吧。只是,千万保护好自己,莫要受伤了。” 鄙安喝够了茶,又拈起块点心,享受的颇为自在。抬头灿烂一笑:“多谢公公!” “这算什么呀!凭什么她能跟圣上一起,我们就跟不得?” “对啊!我们也要跟着!” “林公公,您……” 林公公抹了把额头,尴尬开口:“这……娘娘们,不行的,圣上不会同……” “凭什么呀!” “就是就是!” 叹口气,这古道嫔,煽风点火一点儿都不顾忌。林公公往边上蹭了蹭,颇为难堪的望着鄙安。那意思,应当是求她解围了。 鄙安也看够了,所幸伸个懒腰,托着腮问:“公公说说里头都有什么野兽?” 林公公反应敏捷,往死了夸大:“野猪野熊狮子虎豹的,都不少。” 身后齐齐齐齐抽气。 “林公公,可有弓箭?” “有有有!” 弓和箭都拿来了,皇家御用的,挺精致的模样。鄙安在手里掂了掂,耸肩:“太重了,还是轻巧的绣花针拿着舒服。” 一干鄙夷不屑悉数落去眼中。 她随手抛了个莓子给林公公,又瞅瞅这片儿空地的大小,道:“顶头上,去那边儿上站着。” 空地足八丈有余,怕是军中的将军都做不到,这主子是疯了不成? 林公公教养好,尽管双腿哆嗦没完,还是闭着眼挪过去,将两寸大的莓子顶在头上。 “我只玩过绣花针,这个没有玩过,不过好像……也差不多。”鄙安低头,小声咕囔。 连嫔妃们都开始发抖了。 下一瞬,破空声骤起! 没有人的哀嚎,所有人试探着睁开眼。等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一愣,再揉揉眼睛,张大了嘴,目瞪口呆。 林公公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而他身后的树上扎了支羽箭,上头还颤巍巍的穿着几片梨花瓣、以及滴水的莓子。 竟是穿过了林公公的发髻,速度快到连花瓣来不及飘来。 什么百步穿杨,在这面前,都是卖弄! 身后传来清脆的拍手声。 傅忘川领着一干同样惊诧的文官武将过来,先接过鄙安手里的弓箭,看看她的手:“朕记得你以前并未碰过长弓,疼不疼?还有,玩闹归玩闹,人命关天,以后不能这样玩了。若是朕不在你身边,记得要小心。” 一语双关。 他往后,是真的不在她身边了。 “臣妾那些年学过什么,苏郎又知道完全么,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傅忘川骤然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朕知道你从不说谎,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没什么,臣妾确实是头一次碰这东西,苏郎不用自责。” “你……算了。”傅忘川叹口气,安抚的看看眼前一干嫉妒似火的嫔妃,准备离开。 “苏郎,你的东西掉了。” 他回过头,待看清了她手里的东西,暗地里倒抽口冷气。 鄙安款步走过来,甚为贴心的将手里小折子放到他手里,嫣然一笑:“苏郎果真圣贤,游玩都带着奏折,拿好了,不要再掉了。” 不是掉了!傅忘川是什么人,东西掉了怎会毫无察觉?定然是她故意拿走的。 深吸口气,傅忘川竟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不要胡闹。既然要跟着一起,就好好玩,朕会保护你。” 鄙安耸耸肩,没再说话。 明明都是话里有话,孰不知在旁人看来,早已成了如胶似漆的模样。 有目睹了那场射箭的武将上前,好爽一笑:“怎么都没想到娘娘看起来弱不禁风,却是个女中豪杰,小将们实在佩服!祝圣上和娘娘白首齐眉!” 鄙安没说话,只回头灿烂的笑笑,扭头离开。 傅忘川打着乱逛的名头,继续巡视地形,身旁文官武将不断有上前讨好祝福的,他都一干礼貌谢过。 ……可只有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奏折,而是写满了倒戈朝臣的名册。 鄙安塔主……这是要动手了。 日头将落未落,这个时辰狩猎最好,因为一回来就能将新鲜的野味烤上,当做晚饭。 文武百官都换上了骑马用的劲装,干劲儿十足的往丛林当中深入。 傅忘川换了身白底绣龙纹的袍子,在渐暗的天色里分外打眼。 并始终同鄙安保持十尺的距离。不算近,若是有人刺杀不至于碰到她。也不算远,有人碰她可以来得及冲过去。 而且,他白衣她黑衣,若是刺杀,大部分会冲着他来吧。 四只马蹄不急不缓的往前走着,只听得见草木被踩踏的声音。 “傅忘川,”鄙安歪头,轻轻开口。 “嗯?” “那些人我都记下了。我们来比赛吧,看谁捉到的多。还有,你的衣服要换掉。” “……好。” 令傅忘川讶异的是,鄙安竟然带了备用的衣裳,她从马上取下来,抛给他。 墨色的衣裳,细细的金线龙纹。既不会太刺眼,也不至于失了帝王气派。 “不用躲起来,就这样换吧。” “……” 傅忘川叹口气,只得背过身子,窸窸窣窣的换衣裳。 鄙安承认,她真的纯粹是玩闹而已。可当她看到傅忘川脱下衣裳,光裸的脊背上深深浅浅的几道疤痕,还是忍不住暗自嘲笑。 看了不少比,包括在皇宫里那次,看一次自嘲一次。 因为这疤,大多是为她而留下的。 最深的那条,她十七岁那年,他奉命捉出逃的少主回塔,在逼的她和珠瑾无路可逃、在珠瑾受尽**惨死之后,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
这种事真是……到底该恨他还是爱他?恨他,可他着实救了自己许多。爱他,可他终究才是逼出这场悲剧的人。 其实不止伤疤,因为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贯如此。 他逼她、囚她,却也护她、纵她。 既爱又恨。 “傅忘川,等事情结束,我们分道扬镳,再无恩怨瓜葛。” 他已经整理好了衣带,抬起头来:“……好。” 鄙安不再看他,用力扯下缰绳,朝着丛林深处而去。 篝火晚宴设在落音山顶的空地上,虽然有一些人还没回来,但晚膳已经做好了,烤rou的油香刺激着味蕾,随着圣上一句“大家随意”,分分开动。 以后还没回来的那些,就让他们后悔去吧。 美酒佳肴,歌舞笙欢,鄙安端着杯梅酒,有一搭没一搭的抿。 林公公绕过闹腾的众人,恭敬给鄙安行了个礼:“娘娘,圣上请你过去一趟。” 落音山最高的地方是一处断崖,名为玄天崖,据说是很多年前梨王殿下兵变失败跳下去自杀的地方。 后来落音山被划为皇家狩猎地,玄天崖的三丈外便架起了隔栏,防止意外。 傅忘川站在断崖边缘,身后是硕大到近乎妖异的月亮,衣袍翻飞,丰神似玉。 “傅忘川,你输了。我捉起来的人,比你多。” “嗯,主上一直很厉害。” “却一直不得自由。” 傅忘川指了指尽头渐渐蔓延上来的黑暗,问:“主上在这儿可以看到什么?” “灯火,房子,皇宫,陆南宫马上要杀过来的大军。” “还有苍茫无尽的山河,一半属于皇朝,一半属于江湖。”他摇摇头,神色有股难以言喻的惆怅。轻声:“我会好好替你守护好属于你的那一半,等将来你想要了,再拿回去。” “随你。这是给你的,以后我也用不到了。”鄙安从怀里掏出枚精致的小玉牌,塞到他手里。 白玉的令牌,用黄金勾勒着繁复的梨花纹,正面镶着字体优美的“梨”字。 梨逍尘的至尊令,九重塔塔主的标志。 傅忘川一怔,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令牌掉在地上,险些滚到悬崖地下。 “抱歉。”他弯腰捡起来,苦笑一声收进自己的怀里:“那好,等到主上什么时候愿意回来了,我再亲手还给你。” 鄙安还是那句话:“随你。” 想想又添了一句:“不过,你以后要是有了孩子,可以选择姓梨,这东西就留给它了。” 月上柳梢,又渐渐越过中天,快要西落。南头的大军也已经开到了长安城外,乌压压一片,同夜色融为一体。 而皇宫仍旧灯火通明,伪装出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落音山上的人都睡了,只有玄天崖上的两人长身而立,风吹的黑黄两色衣袂纠缠飞舞。 傅忘川偏头,望着鄙安那张艳丽到不真实的侧脸,轻轻开口:“要开始了,我们下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