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云家（三）
“那傅公子呢？既然不是真的兄妹，你对扶桑的感情，又是什么？” 云落琴的声音将他从深思中拉回来。 斟酌了一会儿，他开口：“她希望我是什么，我就会成为什么。我无所谓喜怒哀乐，只要她平安喜乐就好。” “你才是真的爱她……” 恰是刚好走到了浮云榭，那里有人正在打扫白天留下的狼藉，于是诸人的议论声分毫不漏的都听到了两人耳里。 “听说了没，那个住在客房的姑娘，今天竟然亲了咱们少爷啊！” “而且咱们少爷还抱着她呢，那样子温柔的啊，说两人没有关系都没有人信。” “是不是就前两天少爷在船上幽会的那个？嗳我当时就在船上，可真是漂亮啊！我现在都记得，少爷那时候看她的眼神，都能把人给融化了。” “想不到啊，少爷一贯洁身自好，现在竟然又抱又亲的，嘻嘻……” 暧昧至极的描述，惹得诸人一阵嬉笑开来。 “住口！” 云落琴再也听不下去了，愤怒斥责：“都胡说八道什么？都谁告诉你们的，有空嚼舌根不如做好自己的事。都下去！” 估计她们也都被吓傻了，木愣愣的呆了半晌，一反应过来，如蒙大赦似的四散而逃。 云落琴站在原地，气的发抖。好半天才转过来，僵硬的看着傅忘川：“都是我看管不力，让下人嚼了舌根。我定然查出是谁散播的谣言，给傅公子和夫人一个交代。” 傅忘川的脸色也不好看，听他如此自责一番也没再说什么。“算了，也不能算云少爷的错。” 出了这么档子事，任谁也没了谈心的兴致。两人匆匆分别，云落琴估计去查人了，而傅忘川则在亭子里坐着。 少顷，他走到花园的角落，摘下片柳叶从中央折了一道，搁在嘴里吹了两声。 不多时就有穿着九重塔弟子服侍的人从暗处现身，恭恭敬敬半跪在地上。 “大长老有何吩咐？” “去查查四天前在西湖上，云落琴和主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弟子得令，转身轻飘飘翻过墙头，不见了踪影。 今天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好好平复下。大概，他真的需要重新思索一下，现在、将来，该怎么和她相处了。 但也许……只剩现在，没有将来了。 傅忘川一整晚都留在浮云榭里，大约是头一次怀着这样的心情看夜空，明明满天的星斗却总觉得一片黑暗。 好在他体质好，一夜未眠也不会显得太过疲惫。 他往回走的时候碰上了云烟，云烟的眼皮略微有些肿，一见傅忘川猛不丁的出现，小女儿心思使然的垂下头去。 “少爷说造谣的人已经抓到了，在前厅审讯，让我去叫傅公子过去，不想却在这里碰见公子。傅公子……一大清早为何会在花园里？” 傅忘川揉揉抽痛的脑袋，道：“没事。我们这就过去吧。” 远远的就听见前厅传来的哭声，里头跪了好几排人，男女老少都有，可谓哀嚎遍野。最前头的那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一样不例外的跪在着，脸上的褶子都随着一下下的抽泣抖动。 想必是为了正式，云家的人一个不落的都坐在里头，包括鲜少露面的云老太爷和云夫人，以及云家的一群表亲嫡亲。 傅忘川一进去便看见了坐在云少夫人旁边的鄙安，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她不知说了什么，逗的云少夫人一阵偷笑。 说到造谣的事儿，云少夫人的脸又垮了下去：“李婆跟了我十多年了，这次竟然这么荒唐，不过好媳妇你别难过了，琴儿一定会好好给你出气的。” 鄙安偏着头，头发遮了一半侧脸，看不清表情。 不过应该是不难受了。傅忘川稍稍松了口气，就着丫鬟拉开的椅子，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云落琴坐在主座上，将手里的茶碗递给云烟。云烟接了，恭敬退到一边。 想必审讯已经开始了。 其实这种家长里短也没什么可审的，李婆一个劲儿的喊“冤枉”，而她身后的那一干虾兵小将都一口咬定了是听她说了，才传开的。 李婆喊了半天，才终于说她是偶然路过客房，听到里头有声音，才凑过去，听到了鄙安的梦呓，而梦呓里她也就只听清了“落琴”这两个字。至于游湖那事，她是听那天在船上伺候的下人提起的。两件事一凑，又加上她丰富的想象力和大舌头，便说了出去。 可她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越传越离谱，还被傅公子和少爷听了去。 颇为合情合理。 云落琴叩着桌面，面无感情的宣判：“李婆枉顾家法，背后议论他人，辱了东方夫人的名节，当给东方夫人磕头起誓道歉、受家法五十棍、工钱扣押撵出云家。其它凡参与者给夫人道歉、扣工钱三个月、此后调到柴房和洗衣房工作，不得再入前院。” 深宅大院到底还是深宅大院，判决一出，下面立即呼喊连天。 李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跪着爬过去拽着云落琴的衣摆：“少爷……少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少爷饶命啊，少爷……饶命啊……” 云烟上前一步，将衣摆扯回，拭净整理好，重新站回去。而云落琴依旧冷眼旁观，丝毫不为所动。 李婆转了个方向，不敢碰云老太爷，便扑到云夫人跟前。可云夫人早已什么都不管，更何况现在云家的主事人云落琴还不是她的亲生孙子，自然也不会为了个下人开口。 还有唯一的云少夫人。李婆抱着她的腿哭的惨绝人寰，也着实令人恻隐。 云少夫人叹口气，望向自己的儿子：“李婆年纪大了，五十家法定然要了她的命，她跟了我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且，扶桑的事儿她已经知道错了，琴儿看在娘的面子上，饶她一次可好？” 云落琴仍是冷冷淡淡的：“可家法总归不能破。有一就有二，母亲，这个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听儿子已经松了语气，云少夫人抢先一步道：“不如改为下跪道歉，家法二十棍，扣三个月工钱，撵到柴房做工，如何？毕竟李婆在云家呆了这么多年，现在撵她走恐会落人口实，且她虽然对不起扶桑，但也是个长辈，让她给扶桑磕头于理不合，就算你不为她想，总要为扶桑想想吧，这可是会折寿的事儿。” 这个嬉皮笑脸的云少夫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侯门似海的宅子里，能做到主母这位置的自然也是有些水平的。三言两语，替李婆开脱的合情合理。 云落琴没答她，反倒看向鄙安：“夫人觉得如何，这样处置可满意？” 自一开始鄙安脸上就挂着一缕笑容，此刻也耸耸肩，无所谓道：“你们云家的事，我不懂，你看着办就好了。” “既然夫人没什么异议，那就这样吧。所有人先道歉，再去领家法，主动去后院报道。” 所有人乖乖的排成队，一个一个的到鄙安跟前，低着头说：“夫人，对不起，奴婢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夫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奴婢吧。” 从头至尾，屋里没有旁的人说话。云落琴面无表情的端着茶饮，而傅忘川始终看着对面的鄙安，眼神复杂。 屋里人散的七七八八的时候，鄙安凑到他跟前，挑着眉毛笑：“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给她们求情，毕竟她们说的也不是什么谎话。” 没有预料到的指责，傅忘川只是轻柔摸了摸她的头发，道：“不管怎样，只要安安开心就好。想做什么都行，就是别委屈自己，知道么？” 鄙安一愣，撇撇嘴没再说话。 …… “扶桑啊，既然来了，就多玩两天再走？”云少夫人拉着鄙安的手，露出一个慈母典型的笑容。 她极满意这个“臭味相投”的儿媳妇，难得见着她出现在自个儿家里，恨不得时时刻刻跟她处在一块儿，一副生怕煮熟鸭子飞了的模样。 “好啊。” “真的？！” 鄙安拖长了声腔：“是——啊——” “来人啊！把东西都拿进来！” 话音未落，门口涌进来一群丫鬟家丁，捧着端着扛着提着，什么样的都有，里头盛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衣裳、首饰和生活用品。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等着鄙安一同意，立即捧上东西将人扣下来！不过……这哪是住“几天”，长住怕是也够了吧。 就这样，鄙安算是开始了她的“浮云榭一游”的生活。 下午，傅忘川看着这一屋子新添的东西，又打开衣柜，见里头粉紫嫩黄的堆着些新鲜衣裳，不觉好笑。只得一边叹气一边给她整理。 随口又叮嘱了几句：“玩的时候多注意安全，浮云榭虽然打扫的干净，可毕竟山石水路的，别磕到碰到了。晚上睡不着就抱着枕头，记得盖好被子……” “傅忘川。” “嗯？” 她看看一旁正给她收拾东西的傅忘川，凑过去在他手心捏了一下，问：“你不在这里一起么？” “你知道，九重塔的人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找我，呆在这里万一被云府的人看见了，徒增烦恼。你好好玩，等玩够了我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