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我想保护你
玉帝怒不可遏，当下便令人将其拖下去，施了雷霆之刑。雷霆之刑龙雀是晓得的，当初囚竹背上的伤如今还历历在目。他终于晓得霖商为什么会那般虚弱憔悴的躺在那里，囚竹尚且需要自炼丹药悉心调理，霖商法力不及囚竹，自然会伤得更重些。 她自然晓得霖商虽然看起来是个纨绔子弟，可实际上是个心存佛法善良慈悲的人，她理解霖商不忍教人无辜受伤不愿说出此人下落，可想不通究竟是怎样的人，能教霖商即便拼却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保全那个人。 是怎样的缘分怎样的福气，能见霖商这般为她。 龙雀突然想起了他的大哥，当嫂嫂不幸离世后，大哥至今孤身一人不愿再娶，因着大哥是龙宫长子，将来是要继承龙族大统的，一直这般不愿娶妻生子自然有违祖制。老龙王有心焦急之时也曾苦苦相逼过，可大哥心意坚决，直言心中只有嫂嫂一个，倘若逼他成亲，他宁愿即刻去死。 也是因为一个人，愿意赌上自己的性命。 有时候会想，性命便是这般廉价不值钱么，可以如此轻易的便放弃。没有犹豫没有留念的说要为了另一个人，连性命也不要。 后来才明白，不是性命太廉价，而是心中的那个人，太过重要。比性命还重要。所以当将她和性命相比时，性命便显得无足轻重无关紧要了。 失去了某个人，可能会比失去性命更教人痛苦。 所以不如将性命拿去痛快些。 是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即便一个人离去了，可是心中脑中关于她的记忆，却挥之不去。 似乎这句话，还是龙雀三万岁生辰之后不久琼辛对她说的，当琼辛说出这句话时，目光若有似无的看向了远处，龙雀当时懵懂无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时，只能瞧见窗外开的艳丽的水菊花并着一排招摇的红珊瑚。 那时龙雀不晓得为何琼辛会说出这样听起来忧伤的话来，后来似乎又明白了一些。 琼辛是西海龙王的远方亲戚的女儿，因着述夷这个中间人的缘故，龙雀也同琼辛很是交好。那年是龙雀三万岁的生辰，龙雀请了述夷和琼辛来东海龙宫做客，当时琼辛的话很少，龙雀只道是因为琼辛初次来东海不大习惯，便也不曾多在意。 成人礼之后，龙雀便留着琼辛在东海龙宫中多住了一些日子。琼辛比龙雀大，为人温婉稳重，龙雀很喜欢她。可是琼辛住在东海龙宫那些日子时，却总是闷闷不乐，在龙雀的再三追问下，琼辛才说出了实情。 琼辛有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好朋友，唤作清轲，两人从小一同长大，琼辛很喜欢清轲，自小的梦想便是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清轲的妻子，为他铺纸研墨红袖添香。清轲心中对她是个怎样的想法，琼辛不晓得，她不敢猜也不敢问，只是日复一日的想着他，念着他。 后来在琼辛的成人礼上，亲朋好友们见琼辛长得清秀柔美，都想将琼辛说给自家的孩子，好来个亲上加亲。而琼辛的父母对于旁人的说亲皆是客气的点头应着，不说可以，也不说不可以。琼辛焦急万分，生怕父母亲将她随意嫁给了旁人，于是择了日子，便将自己的小心思告诉了母亲。她母亲听说后沉默良久，终于说考虑考虑。 琼辛十分惊喜，不曾想母亲竟然会答应她的请求。其实琼辛的家境十分殷实，父亲也是龙族后裔，母亲也是白狐一族，在六界之中也有一些声望，可清轲其实只是个孤儿，琼辛的父母见他可怜，才收留了他，教了他一些仙法，让他日日陪在琼辛的身旁保护她。不曾想琼辛竟会对清轲日久生情。 其实清轲的为人琼辛的父母是认可的，可是到底清轲的家世拿不出手，倘若有朝一日真将琼辛嫁给清轲，难免会得罪那些从前向琼辛提亲的人。琼辛的父母思前想后均觉将琼辛嫁给清轲十分不妥，于是便召来了清轲，同他一番长谈。 具体内容并不晓得，只是第二日，清轲突然对琼辛说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不能娶她。还将从前琼辛送给他的佩剑留了下来，说他要回乡同他心爱的女子成亲，从此以后怕是不能再保护她了。 琼辛伤心欲绝，将那把佩剑扔出去好远，转身泪流满面，拼命控制自己不哭出声来，装作无所谓，她甚至还冷笑了一声，她说：“既然如此，我希望你现在就在我面前消失，我永远，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 清轲答了个好，便默默退了下去，琼辛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才跌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第一次美好又羞涩的爱恋，却被人这般直白的拒绝，琼辛心如死灰，后来她的父亲为她指了一门婚事，琼辛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生命中理想的丈夫不是你，嫁给谁都没有区别。 当五彩的鸾轿停在琼辛的闺房门口等候吉时接琼辛入门时，琼辛的房门却被人扣开，一位宫女将一封信并着一把佩剑交到琼辛的手里。 那把佩剑，便是从前琼辛送给清轲的，她生气扔掉的东西，他竟又给捡了回来。 那剑平日里清轲随身佩戴并不离身，今日竟只将剑送了来，琼辛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几乎是颤抖着打开了信。 辛儿，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有心爱的女子，她不是旁人，就是你。可是今日，你就要嫁给旁人了，我心爱的女子，要嫁的人不是我，我很伤心。 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敢同你表白我的心思，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那时你不过五千岁的年纪，米分雕玉琢的小娃娃一般，站在纷纷扬扬的落花下头，转身冲我甜甜的笑。 你说，你就是清轲，母亲为我找来的小侍卫。我几乎是下意识的点头，你便欢喜的过来拉我的手，将我带进你的小天地中，煞有介事的同我介绍你的收藏：海参，海马，海龟……你真的好喜欢小动物，你同我介绍这些，然后很认真的对我说，这些东西比我重要，你更要好好的保护它们。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说一群奇奇怪怪的动物比自己还要重要。从那以后，我就好喜欢好喜欢你。 可是我却伤害了你，当你的母亲找到我，同我说你喜欢我的时候，你不晓得我的心里有多高兴，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我想我愿意保护你，爱护你，一辈子。 可是你的母亲说，我配不上你。我很冷静的想，也许你母亲说得对，你与我在一起，只会教你受苦，我不忍心让你受苦，所以我伤害了你，欺骗了你，我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我看到你转过身去，我知道你在哭泣，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每次你伤心的时候，都会转过脸去不让我看到，我曾问你为什么，你说你希望我看到的你，都是笑的模样。 可是辛儿，我也很希望能够成为你的依靠，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不需要转过身去独自承受，而是可以靠在我的怀里，让我为你遮风挡雨。 如今，却是再也不需要了。你就要嫁给别人，开始你的幸福生活。这样也很好，你能开心，我会很欣慰。 辛儿，请原谅我的自私，即便我将要永久的失去你，可我的内心里，还是很渴望很渴望告诉你，辛儿，我喜欢你，从开始到结束。 这是一封长长的信，琼辛从头到尾一字不落的看完，渐渐泪湿了眼眶，是欢喜还是难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只是晓得，她疯狂的想见到清轲，见到那个她爱慕的男人，她想亲口听她说一句，他喜欢她。 所以她逃婚了，她来到了从前他们一同习武一同玩耍的小河边，她看到清轲正坐靠在一棵树旁，正如他从前练武练累时的模样一般。 她心中欢喜，忙奔过去，看到的，却是清轲面色苍白毫无生气，唇角紫黑色的血顺流而下，将他的衣裳浸湿了一大块。 清轲死了，在她将要嫁人的大好日子里，他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倘若生命中的某些人思而不得，不如将生命拿去痛快些。 前两万年，他孤身一人，后来的两万五千年，它有琼辛，如今琼辛要离他而去，他不想再次孤身一人，所以选择归去。 没了生命，便不会孤单，便不会难过了。 当琼辛讲完这些时，她竟然没有流泪，只是幽幽看向远方，缓缓的念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龙雀想起这些时，心里有些难过，她思忖了许久，才道：“你近日心情不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愿出门，便是因为这件事？” 倘若龙雀不曾猜错，楹素定然是为了至纯之血能救她哥哥一事忧心。果然楹素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真是不明白，为何三皇子要如此包庇拥有至纯之血之人，天宫人人都说至纯之血会为祸人间，引起六界大乱，为何三皇子却偏偏要逆天而行，不愿将那人公之于众？” 楹素忧心忡忡：“前些日子我去月灵山时，感觉那里的仙力不大对劲，青华天尊回来时，我便将此事告诉了他，才晓得原来哥哥当初拼尽全身法力在月灵山所设的结界不晓得为何正在迅速减弱，原本还有五千年才会失去效力的结界，如今怕是撑不过两三年了。这样一来，倘若三皇子坚持不将拥有至纯之血之人的下落说出来，我的哥哥便真会灰飞烟灭，从此以后销声匿迹。我焦急万分，却还是无能为力。” 楹素几乎崩溃：“我不晓得该怎么办，只得求了青华天尊，希望他能想出办法来救哥哥。天尊只教我安心等着，却不晓得他如今去了哪里，有没有想出法子来。” 龙雀惊讶：“你也不晓得青华……天尊去了哪里？” 楹素摇头：“不晓得，左右他如今不在天宫，大约是去了月灵山，大约是去寻至纯之血的下落，但究竟在做些什么，我也不晓得。整个天宫，大约只有囚竹上神晓得天尊做什么去了。当初玉帝大发雷霆惩罚三皇子后，任谁求情都没有用，还是天尊急急忙忙赶回天宫，将三皇子救了出来，可不久天尊便没了踪影。” 青华同子修向来交好，为了子修的事尽心尽力，也在情理之中。龙雀想，青华不喜强人所难，霖商不愿意将至纯之血的下落说出来，而青华救子修心切，亲自出去寻找也是可能的。 便反过来安慰楹素道：“你不要太担心，有青华天尊在，一定会有法子救你哥哥的。” “但愿如此吧。”楹素无精打采，只应了一句没再说话。 龙雀想起了些什么，又问：“当初你突然离开蓬莱仙岛回了天宫，便是因为你哥哥的事么？那几日天尊不大高兴。我也不敢多问，只说你回了天宫，却并不曾说起为了什么事。” 旧事重提，况且还是楹素的伤心事，到底是有些不愉快的。想起那日龙雀同囚竹一同外出未归后，青华发疯似的满世界寻找，后来又寻了个理由将自己赶回了天宫，即便她再迟钝，她也隐隐约约晓得，这件事，大约同龙雀有些干系，是以方才见着龙雀时，她态度冷淡。 心中藏着的问题，楹素还是想问个究竟，恰好今日龙雀又在眼前，楹素便说：“雀儿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告诉我。” “什么事，你说，倘若我晓得，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尊……天尊是不是喜欢你？”楹素纠结着，还是问了出来。 龙雀一惊：“你……你如何会这样问？” “你别管我为何这样问，你只需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这……”龙雀看了看楹素，她很认真想看着自己，等待着自己的回答。龙雀想起来，楹素一直都是爱慕着青华的，尽管青华同她解释说与楹素什么都没有，可是楹素喜欢青华，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突然不晓得该如何同楹素解释她与青华之间的事情，她与青华是糊里糊涂的开始，她也是偶然间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都喜欢青华，她在以为自己重伤快死时同青华表白，她没有想到青华会很爽快的答应了她。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她觉得她对不起楹素，不仅骗了她，还抢了她喜欢的人。她虽然一直晓得感情的事情勉强不得，也晓得强扭的瓜不甜。可是如今面对楹素时，有些话却始终说不出口。她想，就当是她欠了她吧，往后有机会，一定还她。可现下她正在为哥哥的事情焦头烂额，她不愿意再给她徒增烦恼和忧伤，于是她笑笑道：“这样的事情，你该去问青华天尊，我哪里晓得？怕是你想多了罢，青华天尊同我来往并不密切，又怎会喜欢我，我看你是忧思过度草木皆兵。” 从前她可以一本正经满口谎话随手拈来，可如今对着楹素，不过是说了一些半真半假的话，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打了一记耳光。她被楹素灼灼的目光瞧得不大自在，便笑了一笑掩饰内心的恐慌。 “但愿如此吧。”楹素叹了口气：“雀儿，你不晓得，其实有时候，我好羡慕你。” 龙雀惊讶：“为何？” “你有爱你的父王哥哥，有亲密的朋友述夷霖商，连魔界的玄赤，也同你称兄道弟往来亲厚，就连青华天尊，我看着，对你也很是不同，似乎所有人都愿意同你交好。而我……”楹素突然低了声音：“我自出生便没有父母，唯一的哥哥也在两万年前为了莫嘉jiejie离我而去，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是半分意思也没有。” 楹素鲜少同龙雀说这样消极的话，龙雀吓了一跳，忙嗔怪的安慰：“今日这是怎么了，说这样的胡话？谁说你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呢。你不是还有我么，我难道同你不够亲厚不够交好？还有青华天尊，他待你不也很好么？再说呢，你说玄赤同我称兄道弟，你很羡慕，那他还想同你称夫道妇，你不是不同意嘛！” 龙雀说话向来嘴上没把门，将心里想说的话一骨碌全说了出来，虽然并无恶意，却教楹素害羞了一阵，脸红的骂道：“阿弥陀佛，真是见了鬼了，我不过是随意抱怨一句，你瞧瞧你都说了些什么话出来，没皮没脸的，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晓得害羞！” 龙雀嘿嘿笑了，拉着楹素的胳膊装可怜：“我这还不是为了哄你高兴么，你不领情便罢了，竟还数落我。” “好。那便是我的不是了。”楹素覆上龙雀的手：“近日事多，我难免会多想些。我对青华天尊的心思，再没有人能比你更清楚的呢。青华天尊看不上我也罢了，终究这种事情纠缠不得，只是倘若青华天尊偏偏喜欢上了你，只怕我会伤心，不晓得往后该如何同你相处，不如早做了断的好。” 龙雀闻言心头一颤，不曾想楹素对于青华的情意，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为了青华，连她这个好朋友也不要了。 一时间心中思虑万千，竟不晓得说些什么好。只担忧着万一某一天楹素发现她其实骗了她，又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她还在忧心，却是楹素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生气，便温言软语的打破了沉默：“好了，你且算我胡说罢。这些日子不曾休息好，便是连话也不会说了。你别生气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龙雀闻言笑了笑，说了句没关系，又同楹素随意说了几句话，嘱咐仙娥们一定要好生照料楹素，便又回了霖商的宫中。 此时霖商已经醒了，着人去请龙雀时发现龙雀不在他宫内，焦急万分，正发着火，龙雀进去时，卧房内正泱泱跪倒了一大片伺候的人，龙雀惊讶：“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要动这样大的气？” 霖商抬头一见龙雀完好无损的回了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冷着脸将一屋子的人打发下去，又同龙雀招了招手：“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教人白担心。” 龙雀赶紧解释：“见你睡得好便不想扰你，不过是去瞧了瞧楹素而已，一点事也没有的。” 听龙雀说是去见了楹素，霖商冷了冷脸：“她都同你说了些什么？” 龙雀如实告知：“她说你似乎查到了至纯之血的下落，却是不肯说出来，因此才受了这样重的伤。而她担心她的哥哥，很想救她的哥哥，所以她希望你能告诉她至纯之血的下落。”顿了一顿又道：“你既然已经找到了至纯之血的下落，为何不肯说。你究竟为何要如此袒护那个人？” 霖商看着龙雀，目光柔和了不少，如水般的将她包围在其中。他伸手，原本想摸摸龙雀的脸，却是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抚上了龙雀的发。他突然有些心酸，他问：“你同青华天尊……在一起了？” 龙雀惊讶：“你如何……晓得的？” “囚竹上神告诉我的。”突然笑了：“青华天尊仙法高超，能保护好你。我只是担心……”霖商深深的看龙雀一眼，突然眼泪浸染了眼眶，他使劲眨了眨眼，又笑了，他说：“我只是担心……” 究竟担心什么，霖商却始终不曾说出来，他一低头，龙雀忽然瞧见一滴泪“啪”一下滴落在白色的被子上，瞬间散开湿了一块。龙雀吓了一跳，她同霖商认识这些年，从来他都是一副春风得意英俊潇洒的模样，如今突然病歪歪的躺在床上，竟然还掉了眼泪。不晓得他为何这样，龙雀小心翼翼的问：“你怎么了？” “无事。”霖商抹了抹眼，看着龙雀突然又笑了，他的眼眶红红的，龙雀瞧着他的眼，也觉得眼睛酸涩的紧，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有些难过。她想霖商现在一定很伤心，不然他为什么会好端端的掉眼泪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霖商太伤心了，所以他哭了。 于是龙雀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人了，那个拥有至纯之血的人？” 霖商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然后也很认真很认真的看着她，片刻，他点了点头，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是。” “所以你想保护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