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龙雀转身坐在花草地上，捡起石子丢进无根水中，水面荡起层层涟漪，龙雀却是莫名其妙的心烦起来：“听闻南极之南有座渺生殿，小女子十分向往，希望天尊能够屈尊陪同前往游览。”顿了顿又道：“答不答应都请离开罢，我不想再看见你。” 身后是一阵沉默，龙雀晓得青华并未离开，愈发心烦：“天尊若是不愿，只当我从未说过罢！如今只想一人待着，求天尊成全！” “明日，我们去那里。”青华说完便走了，独留龙雀一人，怔怔看着水中身影，不晓得何去何从。 那是一个特别而漫长的夜，天溪中的龙雀不曾入眠，而此刻三阙宫内难得清醒的楹素，正冷着脸听着心腹仙娥的消息。 “启禀天后，奴婢方才经过天尊书房时，似乎听见天尊正同繁儒交待，明日要去渺生殿。”小仙娥跪在地上，胆战心惊连头也不敢抬。 楹素眸光凛冽：“渺生殿？哪个渺生殿？” “便是南极之南的渺生殿，那里常年冰天雪地寸草不生，不晓得天尊为何突发奇想要去那里。” “天尊可是一人前去？”楹素隐隐感觉事情不妙。 “这个奴婢并不清楚，只晓得繁儒说要陪同，被天尊拒绝……” “废物！”小仙娥话未说完，楹素便气急败坏的将茶杯摔在小仙娥的身上，小仙娥吓得泪水涟涟，却不敢哭出声来。 自从楹素中了荔蓝的噬魂咒后，脾气便越来越差，终日暴躁，疯疯癫癫，鲜少有清醒的日子。一众服侍的仙娥们都是胆战心惊，生怕哪一日服侍的不好，少不得打骂。 如今楹素难得清醒，遇见青华莫名其妙外出，她自然要寻个究竟。 第二日，是个艳阳天，适合出游的好天气。龙雀抬头看看阳光如同银针般的洒下来，手搭眉骨，眯着眼感受着阳光的温度，心情竟也莫名其妙好了不少。再抬头时，青华正立在不远处望着她。 她收了笑走近他，并不言语，只做了个请的姿势，便自顾自的先走了。青华望着她的背影，疑惑于方才那个阳光下温暖浅笑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她。 两人一前一后，两朵祥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渺生殿。 渺生殿千年如一日的白雪皑皑，冰天雪地中无忧树的存在倒也是一幅难得的美景。 想起当年同霖商在此比武时的一举一动，龙雀心中甚是苦涩，时隔多年，再来此地，已是翻天覆地的心境。 难怪人间的话本里时常有人感叹物是人非，果真如此无可奈何。 在那一片至纯至洁的天地里，龙雀问青华：“你有没有想过，我与你，在你忘记我之前，是怎样的关系？” 青华一如既往的皱起眉头，看着龙雀仿佛在看一个失常的病人，他回：“你在胡说些什么？” 龙雀哑然失笑，她走近青华，伸手覆上他的胸口，那里，有他强健的心跳：“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此刻你对我，是怎样的感觉？” 望着龙雀渴望的眼，青华沉默了，他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一个身影从他脑中划过，又迅速的，来不及回味的消失。他突然认真的品味她的那句话来：他同她，究竟从前是怎样的关系。为何看见她绝望的眼，他会隐隐作痛，为何看见她伤害自己，他会不可遏止的生气，为何将她一人放在天溪，他会时不时的想起她，为她担忧，为何他明明不晓得她来渺生殿的目的，却还是心甘情愿陪她前来。 这一切，是为何，又作何解释。 青华忽然间觉得有些累，他欲细想，却又不晓得该想些什么。一筹莫展之际，他闻得身后传来娇柔呼唤：“青华……” 两人一同寻着声音望去，竟是楹素柔柔弱弱的立在不远处，眸中泪光点点，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一袭白衣胜雪，装裹着身材更是纤细柔长，同红袍如火的龙雀比起来，确实更教人怜爱。 青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忙过去关怀备至：“你如何来了这里？” 楹素不由分说便扑进青华怀中梨花带雨：“我又梦见哥哥了，醒来找不到你，我好害怕。”又将青华搂得紧了紧：“青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青华拥着她柔声安慰：“莫害怕，我不会不要你，你的哥哥，我也会尽快把他救回来。” “真的？”楹素目光盈盈，抬头望着青华，别有一番风情。 青华同样望着她，郑重点头。 那一刻，渺生殿千年白雪终于成花，霎那间繁花似锦如火如荼，绵延千里锦绣花开，而龙雀立在那里，亲眼见证了一切。 当身边花开千朵如晚霞落幕时，龙雀的耳边，想起了水中仙低沉缓慢的声音：世间情爱感天动地时，渺生殿便会百花盛开。 几乎站立不住，原来，这便是世间情爱，感天动地。 我一直是个偏执的女子，从来只愿相信亲眼所见，如今，竟也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你的心中挚爱，是楹素，一直都是楹素。 当我立在不远处，看你拥着楹素，你们身边青草鲜花一如春天争相开放时，我的心，却依旧是在渺生殿的千年冰雪。 无根水中，你的影子一成不变，渺生殿里，你却拥着旁人共享百花齐放。 突然慌乱，请你告诉我，青华天尊，我该以怎样的姿态，来面对这样的事实。 我期待着你哪怕一点点的眼神连接，你却那么专注的拥着楹素，一心一意全部都是她。 终究在爱情这场战役里，我输了。那么彻底的，败给了最不想败的人。如果不能祝福，请让我保持最后的自尊。 那么坚毅的，龙雀含着笑，离开了如今活色生香的渺生殿。 月灵山头，龙雀立在那里，山风烈烈，吹起她的发丝，又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疼。她的身后是青华天尊，以及越来越多的，六界之中的人。 她伸手，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她的眼睛不曾看着他，而是他的身后，一脸胜利骄傲的楹素。她突然觉得，其实要放弃，也没有那么难，清楚的晓得那个人不爱自己，又何苦再难为自己。 她说：“既然你要救子修，不如你自己动手。” 她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她笑：“要多少血都没关系，便是死了，我也不会怪你。” 是啊，不会怪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你本就不爱我，我又凭什么责怪。 她的手伸在那里，他却迟迟不见动作。他们的身后，老龙王急急赶来当即跪倒，老泪纵横求他开恩。 她平静的教人害怕，她说：父王，儿臣不详之身，还是早些归去的好。 老龙王听闻此言泣不成声，她却转头催促：“天尊还不动手么？今日可是救子修的最后期限，倘若错过了，便是有十个拥有至纯之血的人，也救不回来了。天尊从来杀伐决断，怎的今日犹豫了？” 囚竹闻言忙上前一步，凝重中带着警告：“青华你可不要忘了，你答应过我，会将她好好还给我的！” 龙雀轻笑，望着囚竹好似在撒娇：“师父这样爱护雀儿，雀儿可就只有等来世才能报答呢！师父，我在龙宫中独独为你留了几坛好酒，师父可要记得去取。”又回头看着青华：“天尊若是愿意，不妨一起尝尝，我酿的酒，天尊大约也已不记得味道了罢？” 抬头瞧了瞧渐渐西沉的月亮，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升起时，月灵山千千万万的孤魂，便会灰飞烟灭。 看着仍旧不曾动手的青华，龙雀收回手，“既然天尊如此厚爱小女子，不忍下手，那小女子便恭敬不如从命，先走一步了，左右离日出不消片刻，天尊稍后，还可送子修最后一程。” 说罢转身便走，却是突然被青华拉住，手腕一阵刺痛，龙雀眉头一皱，鲜血便染红了她的整个手掌。 老龙王悲伤过度昏倒在地，而她的身后，随着至纯之血的流出，那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已经忍不住蠢蠢欲动。 她看着青华，再度启口，不是天尊，却是青华。 她说：“青华，恭喜你，几万年的夙愿，如今终于实现了。我该谢谢你让我多活了几年，原本那年在月灵山，你就有机会救子修的。可是我又痛恨你，让我在这几年里我爱上的那个人竟然是你。你是个重受承诺的人，却望了对我的承诺。” 她笑得如花美艳：“青华，这辈子你欠我的，下辈子来还吧，我这么小气的女子，总要全部讨回来才甘心。” “青华，你一直记得要救子修，可是却忘了，你也曾说过要保护我。青华，总有一天，你会觉得对不起我。” 青华，今日之前我爱你，今日之后我恨你。 你这样对我，你没有心。 龙雀立在山头，看着鲜血自手腕处流出，飘入月灵山万丈深渊中。在山谷中游走的魂魄，受至纯之血滋养，渐渐落地成胎。 子修，最终被救回来了。而龙雀的身后，却集结了越来越多的六界之人。龙雀想，也许她的生命，就终结在月灵山头，终结在最爱的人的手里。 这也没什么不好，到底，最后还是他欠了她。 当一切归于混沌之时，龙雀的耳中，是那年菩提树下她同他的对话。 “我救了你的佛陀，你打算怎么谢我？” “倘若天尊不嫌弃师徒**，我便只能以身相许了。” “也罢，既然如此，本天尊便委曲一次，收了你罢！” ………… 青华，下辈子，再也不要爱你了。下辈子，让我这样折磨你，我的痛，你总要感受过才好。 如果就此陷入黑暗，再也不醒过来，其实于龙雀而言，也是一种幸福。至少不用再看着最爱的人同别人双宿双飞，也不用再听到有人为救她失去生命的消息。 这样的债，龙雀不晓得还要欠多少。 再醒来时已是一年之后，在月灵山她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年，她很惊讶，她居然没死。 其实当时她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她想，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可是她竟然又醒了，这个繁花似锦热闹非凡的世间她从不曾留念，可是老天却容不得她死。 青华果然遵守承诺，将她好好交给了囚竹。再醒来时，从前一切历历在目，我始终没有青华那样的福气，能够一觉醒来将一些不想记得的事情忘记。 她觉得老天对她委实不公了些，她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总要受这样的折磨。 揉揉眼，好在如今她已能看开一切。然手腕处那一条蜈蚣般的伤痕，却映入她的眼帘，她疑惑的看着囚竹，囚竹则结结巴巴的解释：当日她失血过多，至纯之血暂时没了复原的能力，是以才留下一个疤痕。继而又是切切的安慰：不过一个疤痕而已，没有关系，权当做个纪念也好。 纪念？龙雀苦笑，什么纪念，青华亲手要置她于死地的纪念么？ 囚竹闻言噤了声，不再说话。 龙雀昏迷一年，囚竹在东海龙宫衣不解带照顾了一年，如今龙雀面若桃花醒转过来，他却为此憔悴了不少。 龙雀其实一直很好奇，当初月灵山聚集了千千万万想要至纯之血的人，她放血救子修后按理说众人不会轻易放过她，为何她能大难不死，难道真是上天垂怜？ 可是每每问到这个问题时，囚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三言两语一带而过，挑起旁的话题。龙雀昏迷才醒脑子不大灵光，常常被他几翻哄骗，竟也忘了再去追问。 好在龙雀此番醒来却仿佛脱胎换骨，身上再不见难过悲凉的影子，一如从前活泼可爱。老龙王很是欣慰，囚竹也暗暗放下心来。 只是虽如此，龙雀却被囚竹禁在龙宫中，不许她去旁的地方，龙雀哪里按耐得住，装模作样在龙宫中待了两月，便寻了个机会偷溜出去，一路腾云驾雾，来到天宫。 她自醒过来后便不曾见过霖商，已是满肚子的不高兴。在来天宫的路上，她就已想好，见到霖商时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方能解气。 来到天宫后，她轻车熟路的饶过所有人，进了霖商的寝殿，可是里头却是空无一人，地面桌上灰尘重重，仿佛许久不曾住人般。龙雀疑惑，难不成她昏迷一年，霖商换了宫殿？ 不想在天宫中多做停留，龙雀便回了龙宫。囚竹突然间找不到龙雀，很是担忧，见龙雀若有所思的回来，不禁脸色变了变。 果然龙雀瞧见囚竹便忙不迭的问到：“我昏迷一年都发生了些什么，霖商如今住在哪里，我在天宫不曾见到他，他可是又被天帝派出去公干了？” 囚竹支支吾吾，只说自己这一年尽心照顾她，不大与天宫来往，因而对天宫之事也不大清楚，龙雀意欲再问，却见龙宫守门的虾兵蟹将惊慌失措的跑过来，龙雀拦住他们，才晓得东海龙宫门外，来了一群人扬言要讨伐龙雀，给六界一个交代。 龙雀闻言冷笑，果然无论如何，六界中都容不得她。月灵山一事后她昏迷一年，无人前来sao扰生事，如今她醒过来不过两月，便有人按捺不住，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龙雀抬脚欲往宫外走。却被囚竹拦住：“你才醒过来不久，好生将养才是，此事便让我去处理罢。” 龙雀笑笑：“师父想如何处理呢？他们是因我而来，见不到我又岂会轻易放手。”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令你涉险。一年前我差点失去你，今日便是我死，也要保你平安。”囚竹拉住龙雀，是不容分辨的口气。 龙雀倚入囚竹胸口，眸光动了动：“师父，你如此为我着想，仅是因为你我师徒身份，还是其他。” 囚竹低头：“什么其他？” “比如……知颜。” 囚竹惊讶，推开龙雀认真望着她：“你从哪里听来的？” 龙雀轻笑，歪了歪头颇有些小女子的娇俏：“师父不必计较是从哪里听来的，雀儿只想要师父晓得，若是因为知颜，师父为雀儿做了这样多，早已足够了。如今这些事既然是因我而起，不如，就让我去了结罢。” “你想如何了结？”囚竹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嗯……”龙雀略一思考，道：“不如就公平一些，同他们比试比试，一切听天由命，若是我赢了，往后他们再不许与我为难，若是我输了，要杀要剐，也只能任由他们处置了。” 囚竹的脸冷成冰霜：“你这样自暴自弃，可曾想过那些爱你的人？” “师父便如此肯定我不会赢么？雀儿可是有至纯之血的人，哪里轻易就会输。”龙雀拍拍囚竹的肩膀安慰：“师父放心，雀儿好不容易才醒过来，自然会万分珍惜。”龙雀说着面上突然多了些狠辣：“那些教我受苦的人，也总要给他们些教训才好。” 东海龙宫外的平地上，呜呜泱泱聚集了好多人，他们叫嚣着要将龙雀这妖物就地正法，全然不顾当初龙雀于生死之际救出青华，打败安冥兮的恩情。那些所谓的正派神仙，如今也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而要置龙雀于死地。 曾经的一度忍让，如今没有必要了。龙雀坦然的面对他们，一张张道貌昂然的面具背后是多么丑恶的嘴角。 他们要她死，她偏不。为什么每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唯独她要被众人遗弃，拥有至纯之血不是她的错，她也不用，对任何人感到抱歉。今日即便他们要杀她。她也会奋起反抗，为自己，也为那些爱自己的人，拼一线生机。 她从未想过要与六界为敌，可六界始终容不下她，她别无选择。她含笑着看着那些人：“东海龙宫许久不曾这般热闹，诸位今日齐聚于此，不知……所谓何事？” 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被阎罗王从地狱派出来的黑白无常做了先锋，最先开口说话：“大胆妖物，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同我回去遭受地狱业火炙烤，好了结此案！” “妖物？”龙雀冷笑，目光有意无意扫过站在最前头的黑白无常，当下便惊得二人后退了几步。龙雀提了声调：“诸位怕是忘了罢，我分明是堂堂东海龙宫的三公主，怎得成了你们口中的妖物？这样的罪名，可着实教人惶恐。” “休要伶牙俐齿！”众人中一位膀大腰圆者站了出来，他身形高大，省得虎背熊腰，瞧着十分魁梧。他目光如炬盯着龙雀，仿佛下一刻便要冲过来。此人是谁，龙雀却不认得。 那人接着说：“早就听闻东海龙宫三公主是三寸不烂之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你如今生有至纯之血，便是六界众敌。倘若你识时务，便乖乖束手不作抵抗，兴许还能留你一命。倘若你不从，我便教你米分身碎骨万劫不复！” “好大的口气啊！”龙雀懒洋洋瞧着他，出口揶揄：“都言你们这些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啧啧……真是白糟蹋了这一副雄伟健壮的皮囊。”龙雀说着直视那人，眸中沁着冷笑：“你要教我米分身碎骨万劫不复当真令人佩服，只是不晓得，你可有那样的本事？” 壮汉被激怒，不顾众人阻拦，怒吼着冲了过去，龙雀一跃而起，掏出腰间的秋水鞭洋洋洒洒甩出，轻而易举便勾住了壮汉脖颈。她如今天生神力，小小莽汉哪里是她的对手，龙雀手上稍稍用力，他便被秋水鞭箍的满脸通红翻起了白眼。他疯了似的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奈何却连龙雀的衣角也不曾碰到。到底没了力气，他的身子渐渐瘫软，龙雀扬起秋水鞭将他扔至远处，堪堪留了他一命。他趴在地上猛烈咳嗽，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龙雀媚眼一一划过众人，优雅的提出了一个建议：“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不妨大家一起来？” 在场的都是些六界中的妖魔鬼怪，从来气焰嚣张的很，如今被龙雀这般看不起，自然怒火中烧，也顾不得旁的，只拼了命一拥而上。 双方还未兵刃相接，便被一个声音喝住：“住手！” 场面瞬间安静，众人回头，青华正立在云上，居高临下望着龙雀 龙雀握住秋水鞭的手下意识一抖，自己竟也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面上慢慢爬上笑意：“东海龙宫真是荣幸，能迎得天尊大驾光临。” 青华走近，环顾四周，最终看着龙雀，面色冷凝，眉头微皱：“你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