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沉入琴音忆往昔
入宫后她们便和歌姬们分开了,作为慕容王侯府的乐师她们会跟着王侯一同入席。席间看到了一早未谋面的云畔,身边坐着神情万年不变的夜疏上神。九栗和雪尘寻到夜疏身边的空位一齐坐下了。 各国的使团陆续入席,九栗环顾四周,在离他们不远的桌子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慕恪今日着装倒中规中矩,青色的衣衫给他那邪魅的面孔平添了一丝儒雅。从她一进来他便一直注视着她,这会儿看到她在找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九栗瞪他一眼,装作没看到他别过了头。 一国公主的盛宴当真盛况空前,各国的才子佳人皆赶来庆贺,势力小的国家恐怕连新帝登基时都难有这样的待遇。 除了凡界各国的贵族,连慕恪这样千年难见的神族都能请到,再看慕恪旁边的桌子上,二男一女皆是不凡的外貌不俗的气质,想必也是哪个神系或仙系受邀下凡来道贺的。 不过,等等。 那二男一女,女的一抹轻纱拂面,眼神犀利扫过场中,颇为熟悉啊…不就是方才那个坐着木轿子能用眼神杀死人的女子么。 九栗大骇,赶紧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果蔬。 又仔细想想自己在一万年前好歹是东海蛟王的女儿,地位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程度比今日的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今不过是家道衰微造化弄人,难道就比别人低一头吗。不,现在在六界提起父亲的名字那也是万人尊崇的对象,就算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她也是一只上古濒临灭绝的神兽,难道不应该受六界人士重点保护么? 如今在这小小的凡界,竟然被一道目光给唬住了,要是让哥哥昔宋知道了,不得生生嘲笑她几个月。 想来定是她在石头里待得太久了,看多了那灌灌和耳鼠的追逐戏码,形成了趋利避害的思维定势,总觉得遇到危险的东西就应该像那两只一样先躲为妙,不懂得迎面直上。 这样想着她也便释然了,状若无意间抬起头继续打量四周,显然包括蒙面女子在内的所有宾客都在自己交谈自己的,没人注意到她。 席间的空位子逐渐填满了,这时人群中一阵sao动,原来是北狄国国君出场了。果然他威严的面貌很符合这样一个大国国君的形象。 国君向众宾客的来临表达了一番谢意,随后大手一挥,一旁早就准备好的歌姬舞女鱼贯入场,轻盈的步伐,曼妙的舞姿,美丽的容貌,最是那妙绝的琴音让所有在座的人心生佩服。不过今日在座的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所以并未有人将惊异表现出来。 宴会已经开始,却迟迟不见今日的主角瑛华公主入场,饶是有内涵修养的各国贵族子弟,也有几人表现出急切来。 一位胆大的男子起身施礼,他声音浑厚响亮,直直问向国君:“尊贵的陛下,晚辈是周饶国皇七子兌麒。素闻圣上唯一的公主瑛华不仅国色天姿,还继承了北狄国琴瑟精华。在场的许多青年才俊来参加公主的及笄礼,应该和晚辈一样非常期待公主的芳姿和才华吧。” 他的胆大和直白引起了在场人的哄笑,一时宴礼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再者他确实问出了许多男子想问的问题。 国君并没有因为他的失礼生气,他看了看旁边候着的总管,总管上前解释道:“今日各国贵客不远万里前来参加瑛华公主的及笄礼,陛下深感欣慰。只是瑛华公主年幼喜欢玩闹,说自己的成人礼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出场,这样才能给众位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众位久等还望海涵。” 刚才的兌麒皇子忙起身道:“今日是公主的成人礼,我等有此殊荣能见证公主这重要的时刻,当然得要关照公主的感受,眼下多等一刻也是无妨。” 众人随声附和。 管弦丝竹,歌姬舞女,宴会依旧如初。 突然,一阵空灵的琴音自殿外传来,那琴声时而哀婉凄切,时而悲中蕴乐。使听者如痴如醉,如幻如真,整个身心豁然开朗,仿若置身六界之外。 那是怎样的琴音啊,乐而轻快婉转,哀而沉郁顿挫。 九栗在这琴音的涤荡中仿佛飘到了另一个世界,忘记了凡界的宴礼,忘记了自己当下置身的这个现实的世界,恍惚间只记得一切都是一梦,梦醒自己依旧是东海鲛王最疼爱的公主。 素罗果树上的秋千轻轻缓缓地荡着,那是她央求哥哥昔宋特意为她制作的玩意。 她最喜欢躺在上面,当白天日光旺盛的时候,哥哥会用灵力为她拨开层层叠叠的海水。距离海面几千英里的深海,在那一刻就像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薄膜,轻轻一触碰,波纹自中间向四周缓缓荡开,于是阳光也会丝丝缕缕地透下来,撒在她眯起的眼睑上,暖洋洋的。阳光是粉粉的颜色。 她像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像往常一样在秋千上睁开眼睛,日光依旧透过哥哥施了灵力的海水透下来,粉粉的,暖暖的。 她等待着哥哥拍拍她的头将她抱回水晶宫,他经常这么做。 以前她会再耍赖一个时辰,不想这么快回家。 今日不知为何,她非常焦急,从未有如此急迫地想要回家见母后。倒不是因为回去迟了会受母后责骂,她知道就算自己做了再大的错事母后都不会责怪她的。
母后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女人,她只会在自己调皮的时候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 她只是想快点回家。 她在那棵素罗果树下急迫地寻找着,哥哥向来喜欢将修长的身子依靠在那里。可是今日那里并没有哥哥昔宋的身影。 周围一片寂静。 海水也是静止的。 就连那渗透下来的丝丝缕缕的日光也仿佛是定格了一般。 天地间只有她和那只缓缓荡着的秋千。 “公主...”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轻轻地叫道。 九栗从秋千上下来,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向那苍老的声音寻去。 日光朦胧里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虽然周围并没有风,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人身上的黑色斗篷却仿佛飘扬在风中一般猎猎作响。只是黑色斗篷下的面貌却看不清。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仿佛许多年前自己就曾站在这个黑色的斗篷前。 辨不明的前方,那人发出促狭的笑声,苍老的声音是看破一切的笃定:“你等不到他。永远等不到。” 九栗的眼泪早已落了下来,她拼命摇头痛苦万分地朝着那黑色的斗篷大喊:“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黑色的斗篷却再未说话,隐在白色的光晕中,仿佛在用悲哀而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在嘲笑她的无知。 巨大的绝望向她袭来,她还想接近那黑色的斗篷,想要看清斗篷下的脸,好像只有拉下他的斗篷就有什么秘密呼之欲出。可她一时站不稳,身子晃了晃,跌坐在了地上。 前方白色的光晕越来越大,周围的声音也渐渐回归,可以听到海水哗哗地流淌,可那黑色的斗篷却逐渐消失在了光晕中。 九栗挣扎着想要去够那人的衣角,却被另一个人的呼唤打断。 仿佛是几万年前就听过的温润的声音,仿佛是每次在孤独绝望中都能听到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厚重而让人踏实,九栗颤抖的身子在那声音中平静了下来,只听到那声音在唤,“小人鱼。小人鱼。” 九栗猛地低头,齐腰的黑发在海水中肆意地飘舞,修长的双腿代替了丑陋的鱼尾巴。 不—— 这不是幼时的自己。这不是一万年前的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