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之一

    最近一段时间，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肖北，那就是上班的两个多月，学校始终没有给他安排宿舍，他还一直暂住在校长尹进礼的办公室里，这个人可是凤凰台乡中心校的一把手、学校的老大啊，在别的老师的眼里，他现在相当于住在学校的“中南海”里。

    肖北知道，因为自己和尹校长的女儿在师范学校是同班同学，他也许是看在这点，才会照顾自己，破例让没有住处的他暂住在办公室里。但这一不经意的安排，却在部分热衷于揣摩领导意图的老师们中间引起了不一般的反响。肖北感觉到，一些老师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平常的接触也是若即若离、哼哼哈哈、皮笑rou不笑的，神情很微妙啊。

    哦，肖北明白了，原来他和这些人老是走不到一起，热络不起来的原因不止是因为他年轻气盛、科班出身，或许更主要的在于他和校长的这种关系。

    确实，一个刚出校门的学生，一上班就和学校的一把手走得这样近，每天在一个屋檐下出来进去的，是免不了让一些人浮想联翩的。这些人会武断地认为肖北是一个爱打小报告的传话筒，把平时被校长批评的怨气全发在他身上，无形中使老师们觉得他就是个可恶的克格勃，那他现在的处境就可想而知了。一有什么事被校长知道了，这些人首先会猜测是他去通风报信的，人前背后的骂他是一个乱嚼舌根、添油加醋的小人。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在校长面前，关于这些老师的事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有吐过的，肖北简直有苦难言、冤枉死了，他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不就是在校长室借宿一下吗？怎么就会生发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呢？

    所以，现在让肖北头痛的不是备好课、讲好课，完成一个学生到老师的自然过渡，而是让他焦头烂额的宿舍问题。

    本来让老师们倍感敬畏、神秘的校长室，已成了让肖北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是非之地。而他自创的与人相处的“四项基本原则”，这时候全然没有了用武之地。

    当然，生活中的肖北是个乖巧和满有眼色的青年，在校长室住宿的这段时间，他可不敢有丁点的掉以轻心，那是时时处处都要小心翼翼的。

    每天早晨6点起床后，洗漱完毕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办公室，他会先把门窗打开，通通风换一下新鲜空气，然后把地扫得干干净净，把办公桌椅擦得亮堂堂的一尘不染，把办公桌上的物品摆放整齐、各就各位，直到自己感觉到办公室让他收拾得舒舒服服的了，肖北才会带好门，跑步到学校东面的农田大道上转上5公里的一大圈，再找个没人的小树林，练几趟拳脚，待到浑身上下出透了汗、感到神清气爽，他的锻炼任务就完成了，接着回校吃饭、上班。

    中午如果校长在的话，肖北就不回去了，在上班的办公室凑合着休息一下算完。有时学校的一些领导找校长打平伙，几个人在校长室喝点小酒，这种时候，肖北更是知趣，从来不去打扰他们，也不会接受他们礼貌式的邀请，他会躲得远远的。等他们散了后，肖北再抽空回去，把他们那一盘狼藉的杯碗剩菜打扫干净。

    所以，自从肖北住进来后，尹校长不但没有感到不方便，而是觉得办公室好住了许多。这样，每次见了肖北，就少了几分领导的威严，而多了几分长者的和蔼，闲着时，也会问他一些工作和生活的事情。而肖北最希望的安排宿舍的事，校长却不再提及，他或许觉得，眼前有这么一个机灵、懂事的年轻人也不错。

    这下可苦了肖北，一方面要受着部分同事的羡慕、嫉妒和猜忌，忍受着他们小市民式的敬而远之、指桑骂槐，一方面又要对领导笑脸相陪、服务到位，而最让他忍受不了就是那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感觉，好像别人恩赐了他什么，给了他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

    其实，肖北不想这样，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他想对领导、对同事、对学生......对所有的人好，他想实实在在地努力工作，干出一番成绩，让人们认可他的人品和能力，他不想让别人在背后指三道四。他也相信自己一定会干好，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没让自己失望过。而现在，肖北却感觉自己正处在一个暗流涌动的漩涡当中，他的心里非常难受，他要想办法尽快地从这种尴尬的境地抽身出来。

    公平地说，肖北真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勤奋、聪明、懂事，可他毕竟是一个光步入社会的人丫丫，还嫩得很，充其量还不过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对社会上的一些事情不能接受，甚至还有一种青年学生式的清高的对立情绪。

    不过，我们还是用一种宽容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年轻人吧，相信在经历一些事情后，他会慢慢成熟起来，他的双肩会变得更加宽厚、结实，能够承担起更多的东西。如果他能一步一个脚印儿、踏踏实实地走下去的话，我们不妨再乐观地去畅想一下他的未来，逐渐成长起来的肖北也许还会大有作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当代社会的大舞台，闯出自己的一番新天地，当一回时代的佼佼者、弄潮儿，能够出息成一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呢。

    当然，也许有的人会嗤之以鼻，就凭他那小样，还老想着出人头地，能当好一个教书匠就不赖了，也不用线纺纺，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再不就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的父母有没有给自己生下一副富贵相，自家的祖坟上有没有长出那棵蒿草。这些话虽然刻薄，但细琢磨也有几分道理，也算是对我们的当头棒喝吧。

    就是，我们的主人公肖北的肚子里到底有几两干饭，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至于肖北将来能否成大器，只有天知道。不过，对于年轻人，我们还是不要着急下结论。毛先生他老人家说得好：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他们的嘛。是的，对于未来，一切皆有可能，而又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哈哈，就在我们对肖北的前途大发感慨时，现实中的肖北却没想这么多，更没想那么长远。你看，他现在正愁眉苦脸地坐在秦刚的床沿上，双手抱着耷拉的脑袋，向坐在对面床上的马华和在脚地走来走去的秦刚求救：“你俩快帮帮我吧，我是一天也不想在校长室住了，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

    秦刚停下脚步，无奈地劝说：“你还是再坚持坚持吧，你数数，咱们乡中就这么三排半房，三百学生按两规走就是六个班，那起码得六个教室吧，还有离家远需要住宿的学生，那男女生总得分开住吧，老师、学生要吃饭总得有伙房吧，学校总得有后勤吧，我们十几个老师总得有办公室吧，这样算下来，南面的三排房就全用完了，还没有老师的宿舍，你看看，仅有的三个单间办公室就放了六张床，我们几个住宿的老师是办公、休息在一起啊。最北面的半排房中心校的领导办公用，尹校长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办公、休息一间房呀，而且还让给了你住。肖北，你就省省吧，别不知足了，有处住就不错了，不要听那些闲言碎语，我就不信，听到蝼蛄叫还不种山药【土豆】了。”

    对面的马华也趁势帮腔：“秦刚说得对，有什么可沮丧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肖北，挺起你的胸膛，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听到马华插话，来回踱步的秦刚突然大喊一声：“有了，兄弟，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刚的这一声大叫一下把肖、马二人弄懵了，这家伙怎么了，居然用上了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里的口头禅。

    看着二人吃惊的表情，秦刚按捺下激动的心情，赶紧坐在肖北的旁边，问对面的马华：“你们三个女老师在哪里住啊？”“在东面的中心小学住呀。”“哦——”马华一下明白过来了：“哎呀，我们三个死脑筋呐，怎么老在乡中打圈圈呢，小学有住处啊，肖北，这下你有救了。”

    秦刚一下子站起来，摇头晃脑地说道：“据我所知，你的同头语文老师陈海岩在小学一个人住了一间宿舍，而且就是午休和值班在，大多数的晚上都是回村看媳妇去了，肖北，这下你有福了，赶紧去和校长说说，就和陈海岩住一个宿舍呀。”

    结果可想而知，既然肖北寻到了住处。尹校长也不好说什么，这两个多月处下来，他还真的对闺女的这个同学有点感兴趣起来。小伙子要搬走，这个黑瘦的老头居然有点舍不得，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所以，为了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老师，他破天荒地专门叫来了平常在中心小学办公的中心校教导主任朱仁杰老师，领着肖北去到小学，和那里的老师们见了面，并把他安排进了那间宿舍。

    终于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虽然这个相当于半间房的宿舍小点，一横一竖两张床和靠墙的一张学生课桌就差不多占满了整个房间，只留下了仅容一个人通过的走道，但肖北心里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兴奋和激动。

    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他不用再担心有领导突然闯进来，以后也不用再睁着一只眼睛睡觉了，还有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那些小肚鸡肠的嫉妒，统统见鬼去吧。现在，肖北感觉自己就像孙悟空摘掉了紧箍咒，浑身上下是说不出来的轻松自在，哈哈，现在这里就是他的花果山、就是他的水帘洞，他的地盘——他做主。

    是啊，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如果报道那天，就安排肖北住这间小宿舍，他也许会抱怨条件差，甚至还会骂几句脏话以泄不满。而现在，他感觉自己太幸福了，你看看，他在自己的床上展放着身子，睡得多么香甜、多么踏实，听听，还打着小鼾睡呢。

    我们相信，当明天的朝阳升起后，一个意气风发、充满活力的肖北一定会站在我们面前。因此，我想说，年轻人在开始新的生活时受点委屈，在前行的路上遇到些挫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