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孔老爷的谋划、第二节 蓝海人
在这片土地上,孔博森的权威和势力是不容置疑的,那么他也必然是这个时代大大小小的政权竞相拉拢或者消灭的对象。 孔家早早就抱上了汉国人的大粗腿。 孔博森的老爹早年间曾和汉帝国的关系极深,直到孔博森这一代,凤山和汉帝国的联络一直没有中断。孔博森给那个遥远的帝国定期进贡各种各样的东西——土特产、稀有的矿藏,作战中缴获的各种宝贵物资,甚至人口;作为回报,帝国也断断续续派遣了人马加强孔博森的实力——传授技术,提供先进的武器和机器,隐秘地清理各色敌人…… 最重要的是,孔老爷完全明白“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个道理。在这片大陆上,不管时空如何变幻,“官本位”的意识是永恒存续的。因此,孔老爷费尽心机从汉国人那里弄了个“边疆总督“的名头(当然,他也偷偷从别的“汉”字头政权那里弄来不少官帽),好歹也算是个汉帝国常驻滨海边境的“封疆大吏”了——尽管那个帝国非常遥远,对于此地压根不可能进行实际有效的控制;更何况,孔博森本人对于那个帝国的忠诚实际上是十分可疑的。 近些年来,孔老爷越来越惊讶地意识到,那个遥远的汉帝国似乎忽然一夜之间改变了维持数百年之久的“韬光养晦”的国策,不再安静地蛰伏于大陆深处,而是高歌猛进,开始大肆四面出击了。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物纷纷传言着汉帝国的庞大势力和一次又一次次堪称伟大的战役,他自己也切身感受到了帝国对于此地越来越强的渗透。在欢欣鼓舞之余,孔老爷有些后怕地想到,幸亏早早就和这个庞大的势力搭上了关系,今后说不定能够借着东风更上一层楼,混得最差也无非是收拾细软跑到汉帝国做寓公嘛……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在孔老爷准备借着汉帝国大肆扩张的势头摩拳擦掌,带领凤山开始新一轮的开疆拓土的伟大事业之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群来自海外的,自称“蓝海”的神秘种族拜访了凤山。 与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汉国人不同,蓝海人直接得多,大方得多,也狂妄得多。他们在孔老爷和幕僚面前几乎毫无保留地展示了令人咋舌的技术实力,以及随身携带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凭孔博森的见多识广也几乎完全不能分辨。 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孔老爷不是没有听说过蓝海人的名头,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凤山的其他人,都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种族。蓝海人在意识中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传说而已。突然有这么一天,一群来自异域的大活人站在孔老爷面前,这些人的相貌举止、生活习惯、文化传承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这让他心中无底,产生了本能的戒备。他们自称来自海上,根据他们的强烈暗示,地球上一半以上的海洋是被他们控制的;而且毫不讳言和汉国人的敌对关系。 孔老爷在震惊之余,匆忙之中做出两个判断:第一,蓝海人的玩意儿,同样是机器时代流传下来的,他们和汉国人是同样的人;第二,蓝海人相比汉国人来说,毫不逊色,某些方面甚至领先一步。那么,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正当孔老爷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蓝海人直截了当地对孔博森提出了要求:改换门庭。 一辈子干脆利落、杀伐决断的孔老爷陷入了深深的惶恐和犹疑之中。 “地球的海洋面积比陆地大多少,孔老爷是清楚的。因此,可以推论,一个身处内陆、强敌环伺的政权,同占据广阔大洋、拥有巨大海洋资源和空前回旋余地的庞大帝国相比,谁轻谁重,谁能笑到最后,孔老爷是很容易得出自己的结论的。”一名蓝海人温文尔雅地对孔老爷说。 他记得自己当时木木地点了点头。 “谁拥有海洋,谁就拥有整个世界。这个论断,机器时代有效,现在同样有效。可以断言,这是一条普遍性的真理。”那个蓝海人看着孔博森,让他感受到了眼神中的暴戾和杀气。 孔博森从小到大都是在坚实的土地上生活,尽管他的地盘离大海并不遥远,但是对于海洋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和排斥。孔老爷拥有非常丰富的机器时代的知识,他知道在那个美好的时代,人类在海洋上创造了不亚于大陆的辉煌的蓝色文明。但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大陆”人,孔老爷永远不相信在水上讨生活的人。“不牢靠,没有根基,不值得信任。”私下里,他是这么和幕僚评价蓝海人的。汉国人的国家,他自己曾经去实地看过、体会过,杂七杂八知道不少底细;蓝海人的帝国,虚无飘渺,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更何况,突然出现的蓝海人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叫他改换门庭,这让孔老爷产生一种非常强烈的反感。尽管他明白“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这条真理,但是在蓝海人能够给他切实的、令人满意的利益交换之前,他可不想匆匆表明自己的立场。 会议的话题一旦转到“蓝海人”,立刻和以前一样变得沉闷不堪。 “东翁,”年长的师爷闷闷的抽了几口烟,咳嗽着说,“蓝海人的事情大意不得。他们有和汉国人一样的工业水平,实力应该不会差到哪里。不过正如东翁所说,这些人不知底细……我心里犹疑啊!!咳,咳……” “你这话啊,等于没说!”那名令人讨厌的、年轻气盛的师爷啪地把扇子一收,器宇轩昂站了起来,正是刚才孔老爷想踢死的那个狂生。 “犹疑,还犹疑个屁啊!这事儿反反复复讨论这么久了,烦都烦死了!” 孔博森不耐烦地盯着那家伙,但是他当没看见一样,自顾自说着,“没看见蓝海人一拨拨走马灯似的换着来,天天在逼我们东翁吗?我看这蓝海人是志在必得!我们地盘这么大,鬼知道他们是不是把这里渗透成筛子了!东翁请我们,不是在这里发牢sao,是要帮东翁拿主意的!” 老师爷被顶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瞪起牛眼看着那家伙,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依我看”,年轻师爷朝孔博森一拱手,不慌不忙地说,“嫖客上****,谁上不是上呢!”这样粗俗的话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不过那家伙面不改色滔滔不绝:“蓝海人的势力这些天大家也亲见了,而且他们的诚意嘛,我看比汉国人强得多!良禽择木而栖,东翁!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句话说得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东翁不妨思量一番,毕竟咱们凤山大小数万人还要吃饭,还想着发展嘛!……再说……” “住口!”老师爷一下子打断了他唾沫横飞的演说,“我凤山和汉国是几十年的交情,你的意思是说叛就叛了。这就是你帮东翁拿的主意?”老头气得呼呼抽着水烟,突然阴阳怪气地说,“依我看,你是收了不少蓝海人的好处吧!” “我收好处?”年轻师爷脸一下子红了,急地跳起来:“说我收好处,你有什么证据!?你别血口喷人!我这是一心一意为东翁着想,为我凤山未来几十年的生计和发展着想!你说我收好处!”他焦躁地在地上团团转,“你别装,你家里新收的几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哪儿来的?” “盘我的底?告诉你那是我用孔老爷的赏钱买的,清清白白!”老师爷的脸也一下子红起来。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才是!” “没有!!” …… “住口!”孔老爷的脸变得紫胀扭曲,把巨大的水烟壶重重往桌子上一掼,砰地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堂堂政事堂内,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师爷竟然毫无体面地斗口,而且说的丑事竟然涉及到如此机密的事宜,孔老爷内心如同进了冰窖一般,接连打了好几个寒噤:无风不起浪,蓝海人对寨子的渗透竟然如此之深,连身处中枢、参赞军机的师爷们也搭上关系了!此事非同小可!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努力平息着自己躁动的心绪。
大家都沉默了。孔博森背着手在房间内缓缓地踱着步,一阵无形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诸位跟随我多年,也知道我孔某的规矩。我孔某待诸位还算不薄吧!”他停下来,用阴沉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众师爷只能点头称是。 “你们私下和谁有关系,我历来仁厚,不追究,管也管不了。”孔博森缓缓地说,“但要牢记,你们一直是我凤山的人,是和我孔某一条船的!”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现在本国强邻环伺,正处非常时机,还万望各位同心同德,襄助我度过这一关。走过去了,大家前途一片光明,走不过去,大家一块儿玩蛋。我孔某说话直,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说完,孔老爷站起身,郑重地团团作揖。众位师爷又一次慌张地站起来还礼,七嘴八舌地说“孔老爷仁义,跟你跟到底”“东翁客气,我们一辈子唯马首是瞻”等等马屁话。 “我待诸位之心,天日可表。将心比心,希望诸位待我也一样。今天就到这里,诸位请回吧!明日我们在这里再开个会。”孔老爷瞬间又恢复了大当家的威严,矜持地微笑送客。各位师爷面面相觑,忙不迭拱手道别,一个个逃也似离开了政事堂。 李师爷默不作声地跟在孔老爷身后,他知道老爷已经拿定主意,马上就要口授重要命令了。 孔博森回过身,脸色铁青。 “第一,你下去之后,立即找保卫部开会。蓝海人使团的动静,每日一报不行,现在要每日三报,不,五报!尤其注意外出逛街在城内里乱窜的蓝海人,每个人至少安排三个人盯着。但是决不能让他们觉察出来。” “第二,汉国人那边,立即解除软禁状态。汪师爷能说会道。你和他亲自上门,就说我这几天受了蓝海人蒙蔽,现在已经查明真相。改日我亲自在至庸阁设宴,当面赔罪。至于那个跑出去的汉国人……”孔博森沉吟良久,烦躁地走来走去,突然仰天长叹一声:“咳!孔定边这兔崽子真是坏了我大事!”他恨恨地摇了摇头,“立刻安排军部特战处,派出精干人员。我们自己去十一区联络。” 李师爷有些惊讶地点点头,不过还是认真记下了。 “第三”,孔老爷踱到窗边,茫然看着远处的地平线,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们的一号品,必须马上转移。一定要密不透风。凡是发现有泄密的,杀无赦!”他猛地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李师爷,面目狰狞,“宁可错杀一百,绝不可放走一个!” 李师爷一哆嗦,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东翁,汉国人那边……你下决心了?” 孔老爷一愣,咯咯笑了出来。他慢慢走到李师爷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把李师爷看得浑身发毛。 “我的老李呀……”孔博森拍了拍魂不守舍的李师爷的肩膀,温和地笑着说,“你啊,平日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今天怎么了?非要我明白说出来?” 李师爷诧异的看着孔博森,汗如雨下。“喔……”他突然拍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 孔老爷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阴郁起来,说道,“最后一点,记住,叫保卫部盯牢这些师爷,一日一报。” 李师爷脸色惨白,又打了个一哆嗦。 孔博森疲惫地摆摆手,示意李师爷出去。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叫住了。 “我们一起出去,到门口看看天。”孔博森披上一件羊毛大氅,随着师爷走出门来。 东面的天空已经阴沉下来,地平线上隐隐翻滚着黑色的云彩。在那片巨大的阴影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sao动着。 “要刮台风了,东翁。”李师爷忧心忡忡的说。 “黑云压城城欲摧啊!”孔老爷不动声色,转身回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