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决大集、第二节 开市
一声沉闷的炮响，在广袤的大地上久久回荡。凤山上空随即拉响了几支汽笛雄壮的声音，如同水牛嗥叫一般彼此呼应。大群的飞鸟惊叫着冲上天空。 南门的城楼下，已经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运粮的、搬货的、送水送菜送柴送盐的大车，拼命吆喝牲畜的车夫，背着沉重的包袱土头土脑的农民，服饰鲜艳的江湖戏班子，财主的轿子、丫鬟、长随，无所事事的闲汉，制服齐整的兵丁……一窝蜂堆在厚重的城门前。所有的人都喜笑颜开，兴奋地交头接耳；人喊马嘶如同开锅沸水般热闹。 方圆百里之内的盛大节日，凤山的老传统——孔博森大老爷的秋决大集，今天开市咯！ 最初的大集，不过是凤山一年一度处决犯人的日子，取秋天“肃杀”之意，一般都选在霜降前后。渐渐地，刑场内外的围观群众在散场之后并不回家，而是自发形成集市，交流信息、互换有无，往往热闹两三日。这样的“集市”持续数年之后，孔老爷索性全面放开，秋决之日不再宵禁，进城也不再检查，这热闹劲儿能持续很久，逐渐演变成著名的“秋决大集”了，连数百里之外的外乡人也千里迢迢赶来，痛痛快快玩上几天，回乡之后还能意犹未尽地回味大半年。 眼下，凤山的大城门即将开放，人群也愈发密集。大家争先恐后，生怕进城抢不过他人落在后面，错过许多有趣的好玩的东西。 孔定边一行人坐在大车上，不停地和周围的车子拥挤碰撞着，仿佛巨大漩涡中的一叶小船被推挤地荡来荡去。孔十八满脸油汗，一边高声怒骂着，一边拼了老命勒住受惊的畜生。孔定边见人挨人人挤人简直密不透风，再这样下去城门楼子下就要出人命了，便焦急地大喊，“咋还不开门？咋还不开门？” 旁边的大车上一个黑脸大汉冲着孔定边大声嚷嚷：“要放炮！放炮！” “放炮？” 孔定边正想问下去，旁边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海潮一般汹涌的鞭炮声，一切喧嚣声瞬间都被淹没了。 浓厚的烟雾中，城楼上齐刷刷垂下来数百条又红又粗的“十万响”大鞭炮同时燃放，火光闪闪，浓烟蔽日。连成一片的砰啪声响如同无数人在耳边同时撕扯无数条棉布，震耳欲聋、气势十足。近处的人们惊叫着四处逃散，城门口很快就空出一大块白地。鞭炮声和人们的叫嚷声交织在一起，把城门口热闹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 在呛人的烟雾、震天的鞭炮和欢呼声中，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了。人们不管鞭炮还在炸响，立刻一拥而上朝城内冲去。顿时，人的叫骂、牲畜的怒吼、大车沉闷的碰撞声疯狂交织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门口守护秩序的兵丁很快被冲散了，如同金属制作的树叶融化在镪水中一般瞬间无影无踪。几个头目满脸油汗，拼命爬上城门两侧的土台子，跳着脚高叫，“不许挤，不许挤！谁挤就抽谁！”几根鞭子真的从空中挥舞下来，打在人身上劈啪作响。但人们毫不在乎，一个个满头大汗满脸尘土，咧着嘴傻笑着往里面挤。挤呀！进去晚了，只能抢到后面的位置了！ 等孔定边的大车左冲右突进了城门，几乎都快散架了。孔十八高声骂着，他的胳膊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把褂子都染红了。白雪寒连忙做起了包扎。孔定边浑身臭汗，摘下帽子用力扇着，喘着粗气观察城门内的情况。 一进城门，便看见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直通向不远处一道更加高大厚重的城墙。那里面就是凤山真正的核心——孔堡。那个巨大的堡垒威严地、直接地、静静地矗立在众人面前，高大，复杂，肮脏，压抑，像一个体积大到令人恐惧的史前巨兽的尸体。山上郁郁葱葱的树林之间，不同时代、不同主人修建的无数房屋、开挖的无数洞窟和隧道把堡垒的各个部分连接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山岩的形状稀奇古怪，有时候还能分辨出机器时代巨大工业构件的残骸；许多建筑和洞窟星星点点亮着灯火，不停地喷吐着黑色、青色的、褐色的烟雾，或者白色的蒸汽，仿佛那个巨大的史前怪物是活的，还在沉重地呼吸；山上某个巨大的洞窟里不时传出尖锐可怕的金属碰撞声，或是悠长的汽笛声，是那头怪物不耐烦的哼叫。 孔定边坐在大车上，满心敬畏地看着眼前那座庞大的堡垒。阔别六载，心中百感交集。 “东家，走哪边？”孔十八见进城后大帅便坐在车上发呆，不耐烦地捅了捅他。 “哦……”孔定边一下子惊醒过来，四处张望一会儿，用手往前一指，“直走。” 拥挤的人流一进城门便一哄而散了。大道两边便是热闹非凡的集市——鳞次栉比的房屋、拥挤的人流、喧嚣的噪音。各个店铺早就张灯结彩欢迎十里八乡来的客人，小二们站在屋檐下低一声高一声卖力地吆喝着；大车、轿子、人流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川流不息；小贩子支起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肆无忌惮地挤占着本来就很狭窄的街道；饭铺煎炒烹炸的烟气雾气，各种各样的小庙、算命摊子的香火烟气把空气变得浑浊不堪；叫卖声吆喝声，大人哭孩子叫，人喊马嘶混杂在一起，在堡垒的城墙下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混响，烘托出极其热闹的气氛。 这就是危机日甚一日、大战一触即发的凤山？孔定边脑子乱成了一锅粥，他竟然一时不知往哪里去才好。鲶鱼军师拽住他的胳膊，喊叫着说（噪音太大）：“东家！我们是来纳粮的！得先去城东收租院纳粮！” 孔定边一下子清醒了，赶紧催促着孔十八赶着大车向东开去。 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穿过开锅沸水一般热闹的街道。转过一个街角，孔十八突然扬起鞭子指着道路右侧，惊喜地叫道：“东家，你看！” 大家扭过脑袋，这才发现右侧的土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条乌黑的钢轨，巨蟒一般和青石板大道相互缠绕着，一直通向凤山的城墙下。 “铁轨，火车……”孔定边淡淡地说。 “孔老爷真的有火车！我还没见过呢！”孔十八像小孩子一样欢叫着。两头大牯牛仿佛受了感染，竟然开始撒着欢儿跑起来，军师连忙大声喝止——大车在进城门的时候基本散架，现在这一跑，估计立马完蛋了。 仿佛为了配合孔十八的快乐情绪，大家刚转过一个路口，便看见一台机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气势磅礴地慢慢开了过来。道路两边的大车和人流纷纷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瞪大眼睛，充满惊奇和敬畏之心看着那台钢铁大怪物庄严地驶近。机车沉重的喘息着，向天空喷吐着一团一团黑烟和水蒸气的混合物，复杂的连杆和摇臂有力地摇动着两侧的两只红色大铁轮，轧地铁轨发出滋滋的尖啸声。在经过道口的时候，机车突然“噗嗤”一声，向两侧喷射出nongnong的蒸汽，同时响亮地拉了一声汽笛。铁轨两侧顿时乱成一锅粥，拥堵的人群四散奔逃，牲畜拽着大车到处乱跑，几台大车还被拉散架了，金黄的谷子撒了一地，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 “什么玩意！火车就了不起呀！”孔十八好不容易控制住大车，愤愤地骂着。 孔定边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孔老爷啥时候弄了这么个新玩意？” “我们。我们帮他弄的。”一直没有吭声的白雪寒裹在斗篷里，细声细气地说。 “烧什么？哪儿来的煤？” “木头，木炭呀！你忘了攻城车了？” 孔定边一时无语。 “孔老爷不知怎么想的。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只是修在城里面。如果在城外修铁路，用这玩意儿运兵运物资，那不是想弄谁就弄谁？” “嗤！”白雪寒无声地笑起来，“火车好弄，铁轨呢？现在有多少铁给你造铁轨？而且，就算有铁，孔老爷能造出来吗？“ “那现在这些铁轨哪儿来的？” “还是我们呀。我们给他海运来的。” 海运！孔定边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汉国帝国给孔博森海运铁轨，说明这个帝国距离大海的位置并不遥远，甚至可能还控制了某个港口。不是说，汉帝国在内地一个巨大的水电站附近么？他转头盯着白雪寒，姑娘意识到说漏了嘴，一下子沉默了。她虽然告诉了孔定边自己的帝国大量的知识，但是对于帝国的具体地理方位，似乎依旧在撒谎。看来，白雪寒对于帝国的某些关键信息的透露，是极其谨慎的。 孔定边也不再追问下去了。 火车喘息着消失在远方。孔定边一行人一言不发，赶着大车来到了收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