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落荒而逃、第四节 苦难的历程
晚六点,孔家寨所有的大门统统打开,全部人马倾巢而出。几支探路的侦察小分队早早就离开山寨奔向西南方向,孔定边把白雪寒也安排在其中,安排她充当至关重要的“向导”工作,当然是在严密的监视之下。 作为“主力”的三路纵队刚刚出了寨子的大门就秩序大乱,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孔家寨山脚下的官道。几辆拉着辎重的大车刚刚在大牲畜拼命的拖拽下挣扎着爬上了官道的路基,车轴便断了,锅碗瓢盆、粮食包袱散落一地;随行的老幼妇孺不得不乱哄哄地停下来,在一片狼藉中寻找自己的物什、重新打包挑上。孔定边眼见在山上精心制定的撤退计划刚一开始就乱了套,急得满头大汗。他的“军队”可能在精心栽培之下能够保持纪律,如臂所指;但是他的百姓们大都连寨门都没出过,要他们保持严整的队形,实在是勉为其难了。孔定边只能驱赶着手下的小伙子们不停地策马飞驰穿来穿去,在一大群闹哄哄的人群中维持着秩序,催促人们赶紧列好队离开。 “大帅!大帅!”一名小伙子骑着马飞奔而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百姓压根就不听指挥,现在全乱了,怎么办?” 孔定边看着前方不远处那一片混乱的场面,眉头紧锁。良久,他大声说道:“改变计划,红星、红章都集合到一起,红安环绕保卫!” 很快,在兵丁们起劲的吆喝声中,孔家寨的男女老幼、辎重牲畜慢慢都收拢到了一起。原本殿后的、“红安”纵队的老兵们扛着步枪,迅速分散在大部队的周围,开始执行沿途的“保卫”任务。 对于孔家寨的全部人马施行严密的“保卫”,是非常有必要的。人们刚刚缓慢地在官道上行进了一小会儿,便汇入了凤山百姓的逃难洪流中去了。 古往今来,不管人类社会的组织结构如何变化,战争总是如影随形;而不论每场战争的理由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它的性质是否正义,普通的老百姓,永远是战争最大的受害者。战争如同暴戾的恶魔,总是轻易地用它的利爪撕开普通人的肚肠,用最鲜热的血rou来喂养自己。 凤山的百姓享受了60年的和平时光。现在,颠沛流离的命运降临到他们头上了。 天色已经变得晦暗,凤山的大道上却依旧人喊马嘶,尘土飞扬。按照这个时代通行的规则,天黑以后城外的道路上是很少有人烟的;但是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驱赶着无数的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逃难了。人们从凤山脚下十里八乡的各个村寨、庄园、大大小小的土围子内涌出,沿着官道扶老携幼奔向西南方。手中高高举起的火把汇成了一条长长的、细细的火河,在辽阔黑暗的大地上奔涌流淌。火河中跳动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有头有脸的小财主们赶着几台大车,满满当当装载着从祖宗积攒至今的价值不菲的全部家当以及大小家眷们;健壮的家丁手持武器护卫四周,一脸警惕地注视着同行的不怀好意的人;普通的百姓们赶着一台破旧的大车,几家邻居的家什全都堆积在上面,几乎要把可怜的大车压散架;或者几头大牲畜,驮着沉重的包袱,在主人拼命的吆喝和鞭打下挣扎着在官道的土沟中前行;人数最多的是凤山的下等人——佃农、小农、小手艺人,甚至“干人”。他们成群结队,身穿肮脏破旧的衣物,全部身家不过是扛在肩上的包袱……在这条逃难的大河中,一切身份、阶级、是非、善恶都消失了,没人再在意什么男女之别、尊卑之分、老幼之序,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疾走,茫然地跟随着前人的步伐;如此庞大的队伍并没有显得人声鼎沸,只能听见杂沓的、细碎的脚步声,人们的咳嗽声,间或响起牲畜不耐烦的嘶叫以及主人愤怒的叱骂声……更显得尤为恐怖和怪异。 由于天色越来越晚,原本松散的队伍、这一团、那一团稀稀拉拉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渐渐收拢,开始出现了大量的碰撞与冲突。财主的家丁们挥舞着鞭子,抽打着挤成一团挡路的贱民们;愤怒的佃农认出了逃亡队伍中苛虐的主家,一拥而上把主家的全部家当抢个精光,留下一地的家眷大哭小叫……到处都响起了枪声与惨叫声,人性之恶在巨大的变故中毫不遮掩地爆发出来,持续吞噬着这些本来在激烈而残酷的冲突中幸存下来的、多灾多难的人民。 凤山的队伍在巨大的外界压力下自动保持着最严整的队形。孔定边的小伙子们全副武装,警惕地保卫着凤山的全部辎重和妇孺老幼。这样一个坚强的团体自然吸引了大量孤苦无依的难民们,在队伍的外围,无数蓬头垢面的可怜人喘着粗气,背着沉重的包裹挣扎着前行,努力想跟上孔定边的步伐;凄惨的祈求声简直让铁石心肠的汉子也能落下眼泪。 “大帅!”一名精壮的汉子好不容易赶走了一大群乞讨的“干人”,气喘吁吁地向孔定边汇报,满脸的油汗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大帅,得想办法把这些人彻底赶走!越来越多的人混在我们的队伍里面,会把我们拖垮的!” “怎么赶?”孔定边也被这身边越滚越大的难民的雪球折磨得筋疲力尽。 “杀!”小伙子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 孔定边沉吟着犹豫了。 “大帅!”艾利逊少校突然叫了起来。他绑着双手骑坐在一匹马上,被安排在孔定边的身边,并有两名小伙子仔细看守——这可是孔定边的“宝贝”。万一蓝海帝国势力的推进出乎意料,万一他们这些人不幸没能逃脱蓝海人的魔抓,这位高鼻深目的洋鬼子可是一个不错的砝码。 “大帅,”少校着急地说,“他说得对。我们的速度越来越慢,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必须想办法!” “什么办法?” “我的意见有两种。第一就按照他说的,杀!”少校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射杀一切胆敢靠近我们的人!第二是立即找个安全的地方就地宿营,整肃队伍。” 凤山的大队人马缓缓停了下来,迅速离开了一片混乱的官道,准备就地扎营了。寨子里的老弱妇孺们纷纷行动起来,从大车上卸下帐篷以及生活用具,点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准备生火煮饭。大队大队的小伙子们吆喝着在营区巡逻警戒,踢打着把混入营区的外人一个个撵了出去。孔定边宅心仁厚,还是容许几个虚弱的女人小孩跟着在营区住了下来。 有几个村庄集体行动的队伍非常羡慕孔家寨队伍的严整和高昂的士气,也跟着孔定边下了官道,紧紧挨着他的营区宿营了。眼下各个帐篷外都搭起了土灶,一锅又一锅食物在火苗上起劲儿地翻涌着,散发着浓郁的诱人香气。老老少少围着翻花大滚的汤锅说说笑笑,仿佛这不是一次逃亡,而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冬季旅行。其他几个营地的头目在几盏灯笼的纸指引下,相跟着来到了孔定边的帐篷,要拜访一下这位传说中凶悍无比的“孔大帅”了。 “请坐,请坐!”孔定边强颜欢笑为几位客人腾出了座位。 行礼过后,最年长的一名老头儿突然失声大叫:“怎么,是你!” 孔定边定睛一看,也大吃一惊:这不正是前几天刚进城时那位在城门口遇见的“许四村”的老头子么! “哎呀,原来是老人家……幸会幸会……”孔定边抢先一步,上去扶住了老者。 老头子满脸不相信的神色:这位曾经一路同行的、“黑风庄”里土里土气的年轻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百里之内威名赫赫的“孔大帅”?孔定边连忙笑着简单解释了一番。
“孤胆英雄,孤胆英雄!”老头子竖起了大拇指,“唉,这外敌一来,连这么有名的孔大帅也要逃亡!这凤山,马上就要生灵涂炭了呀!”老头眼睛一红,竟然开始抽抽噎噎哭起了鼻子。 众人受到他情绪感染,一个个也都跟着呜呜哭了起来。小小的帐篷里面到处大放悲声,人们仿佛把孔定边当成了最亲的爹妈、最敬爱的导师,哭天抹泪向他倾诉着背井离乡的痛苦、控诉着蓝海人以及孔博森叛军的种种暴行——其实蓝海人的势力还远远未到他们的家乡,那些可怕的传说不过是以讹传讹道听途说而已。孔定边和他的助手们不得不劝了这个又劝那个,累得满头大汗,心情也变得更加恶劣。 “大帅”,那个老头儿率先止住了哭声,“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孔定边几乎脱口而出“十一区”四个字,最终还是强咽了下去,他反问道:“你们这是往哪里去呢?” 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似的看着他:孔大帅拉着全寨这么多人马,和他们走的同一条道路,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万湖!”有人喊了出来。 孔定边心中一震。万湖,位于凤山“国”境的西南角,是一个巨大的水库,据说湖中有万千岛屿,千回百转如同迷宫一般。 “大家都去万湖么?” “对呀对呀”,大家七嘴八舌嚷了起来,“万湖是孔老爷的二儿子镇守!我们到了那里,就安全了!”“就是就是!我们沿着这条路走,四、五天也就到了!”…… “然后呢?” 众人沉默了。良久,有人豪气十足地说:“万湖固若金汤!还有天险!就算一百个蓝海国也打不进来!”“我们这么多人,都堆在万湖,怕什么!”“实在不行,再往西……” “放屁!”有人大喝一声,“再往西,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烟瘴疫厉之地了!你敢去?我们说什么也要守住万湖!那是我们凤山最后的希望!呵呀,我的孔老爷呀,您悄悄您这偌大的家业……呜呜呜呜”那人又满脸鼻涕眼泪得痛哭起来,帐篷里面顿时重新开始一片哭叫之声。 孔定边好不容易连劝带赶地把这群活宝请出了他的帐篷,心情变得极度灰暗。白雪寒自从出了寨子的大门便一去不复返,前方探路的马报也还没有送来。他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再一次轻信了那位汉国的妖女。前路未明,身后是否有追兵也搞不清楚,而周边的黑暗中似乎又隐藏着巨大的危机,一想到这些他就变得无比烦躁,猛地站了起来,疯狂地踢打着可怜的小木桌,在瞬间就让它变成了碎片。 明月带着几个汉子冲了进来,发现是自己的大帅一个人在发神经,便默默地退了出去。这样的变故他们这辈子也都没有遭遇过,所以非常理解大帅眼下的心境。 夜晚的宁静很快被打破了。 营地的东方,远远传来了啪啪的脆响,是枪声!! 孔定边猛地抄起了一杆长枪,冲出了帐篷。 “怎么回事,是不是蓝海人打过来了?”他伸长了脖子焦急地向东方张望——凤山的方向。 那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营区内热烈的交谈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年轻的汉子们紧张地跑来跑去,加强了警戒。 “大帅,大帅!”一个小伙子远远跑来,一边奔跑一边高声嘶喊着:“不好了,土匪,土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