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克拉地峡、第一节 砂膀越的猎物
当“发现三桅帆船”的警报传遍整个舰队的时候,砂膀越浑身一震,带着随从匆匆走上了船艏楼的甲板。 “蓝海人的情报很靠谱,很准确。”他手举望远镜盯着眼前那一片深邃的蓝色观察半天,向左右点点头。 砂膀越作为南洋群岛最负盛名的海盗——当然,他自称“海商”——集团的头子,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青面獠牙、满脸戾气,而是一个身材矮小的清瘦老头儿,有着南洋人特有的黝黑皮肤和高耸的颧骨,用大不敬的话来讲,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时刻在沉思的大猩猩。围绕在砂膀越身上的传说数十年来一直流传在广袤的南洋群岛,长盛不衰——据说,他可能是前往南洋避祸的某个大陆世家的私生子,或者是土生土长的一名穷学生,甚至是从地球的另一角贩卖而来的奴隶!当然,他的成长过程必定是充满了血雨腥风,而在他身上那些离奇的甚至是荒诞不经的传说也充斥着数不清的血腥和暴力——大崩溃时代的滔天战火早已经把南洋群岛的社会架构打得粉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那些如同珍珠一般散布在大洋上的翠绿的群岛一直处于野蛮的原始时代,然后,那些地方再慢慢地把人类文明漫长的演进历史再重新走上一遍。 谁也说不清如今那个如日中天的“西拉耶集团”是从什么时候、从哪里开始发迹的,当绝大部分岛屿上残存的土人们还在茹毛饮血艰难求生时,西拉耶似乎从天而降,在短短十数年内便横扫整个南洋群岛。那些打着著名的“西拉耶黑旗”的单桅帆船制作粗糙、设施简陋,排水量不过百吨,载重数十吨,密密麻麻穿行在岛屿之间迷宫一般错综复杂的水道中,却基本上垄断了各个群岛之间的大米、香料、水果、各种贵金属和武器,乃至奴隶的贸易;他们占据了几个主要的大岛,建设了坚固的要塞和据点;他们不断插手其他岛屿之上成天打来打去的的各个小国王、领主之间的争斗,力图把触角逐渐蔓延到南洋群岛的每一个角落;他们甚至还向整个大南海进行扩张,如同数百年前他们的先辈一般……当然,在大南海这片波谲诡诈、危机四伏的角斗场,实力强大的对手可远远不止一个,也不是南洋群岛那群毫无出息的小国王们比得了的。 砂膀越极为眼馋乌萨人利润丰厚的“大三角”贸易,在西拉耶集团的全盛时期曾经向乌萨人在南海的海权发动了几次挑战,当然最后都无可奈何地失败了;不过,乌萨人同样大伤元气,他们曾经绝对控制南海、无可挑战的优势地位也基本上丢失了。就这样,在过去的数年内,乌萨人和西拉耶达成了某种默契——乌萨人可以继续进行它的“大三角”贸易,但这条“三角形”的最底边要让给砂膀越,尤其是他要参与进利润最为巨大的奴隶贸易。 蓝海人的到来打破了大南海微妙的战略平衡。无处不在的蓝海人!当蓝海的特使向砂膀越展示了令人咋舌的“先进技术”——制作精良的枪炮,飞艇,飞机,内燃机……之后,砂膀越立即把自己捆绑在蓝海人的战车上了。他太需要这些东西了,因为他要开始集中精力对付南洋群岛之间新近崛起的一个可怕敌人——毛咖色集团。据说,毛咖色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恐怖刽子手,他甚至嗜食人rou!在这样强力人物的领导下,那个集团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把西拉耶的地盘蚕食了不少。不,必须坚决遏制这样的集团、这样的人物的存在,必须将他们统统打掉!在充满着原始丛林一般的浑厚野性、彻底弱rou强食的南洋群岛,任何斗争都是你死我活的,完全不存在任何和谐共处的可能。 蓝海人以令人惊叹的高效率向西拉耶派出了庞大的军事代表团,但他们对砂膀越与毛咖色之间的争斗一点兴趣也没有,他们只是简单地要求砂膀越动用他的力量去阻截,或者说消灭一条船,或者几条船组成的小小编队,这让砂膀越大失所望。 用近乎结盟的高昂代价,换来的只是打沉一条船这种微不足道的“活计”? 蓝海人显然了解砂膀越的疑惑,向他解释了那条船,那条船上所装载的人的来龙去脉,以及他们的计划给蓝海造成的巨大威胁。当然,蓝海人小心翼翼保留了有关“木卫二”“L仓库”之类的消息,对于一个海盗集团的头子来说,完全没有必要告诉他有关另一个世界的巨大秘密。砂膀越半信半疑听着蓝海人特使的胡乱吹嘘,不过对蓝海人展示给他的巨大的世界地图印象深刻。 在那张地图上,海洋的一多半涂成了红色——这是蓝海的势力范围。 “我们的目标,就是在百年之内控制世界!”蓝海特使一点也不掩饰他们的巨大野心,“机器时代在数百年前结束,也是好事。旧有的势力格局统统被打破,这为我们的成长提供了巨大的空间。” 砂膀越被蓝海人的恢宏气势吓得目瞪口袋——他充其量只是南洋群岛一个海盗头子,最大的野心不过是完全控制南洋群岛,偶尔横扫一下南海,然后吃香的喝辣的,他可完全不想被彻底绑在蓝海人的战车上,充当那些人征服世界的马前卒和棋子。 蓝海特使迅速转移了话题,直截了当给砂膀越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如果能够活捉那条船上的几个重要人物的话,砂膀越垂涎已久的宝贝——完全现代化的自动步枪、速射炮,都可以敞开供应,甚至那蓝海引以为傲的看家宝贝——作战飞艇,也不是不可能。 蓝海人竟然愿意开出如此大的价钱来买那条破船上的人命,这让砂膀越不得不认真对待那艘大南海中飘零的小船了。作为南洋群岛久负盛名的“海商”集团,打着西拉耶黑旗的大小船只接近一万只,但大都是不堪一击的木制渔船、单桅小帆船;这些粗糙的小船在岛屿之间穿梭运货、打家劫舍勉强可以支应,一旦远离陆地,在大洋之中面对强大敌人的堂堂之阵,那些乌合之众大都是不堪一击的破烂。在数年前同乌萨人的几次对战中,西拉耶的庞大“舰队”几乎在半天之内就彻底溃散,但是砂膀越能够在短短数月之内重建他的“舰队”——毕竟南洋群岛永远不缺建造船只的木材,以及愿意在砂膀越手下混口饭吃的土人。 用无数船只“淹没”那艘叫做吉塞拉号的破船,这简直是一个不费吹灰之力、稳赚不赔的好生意!砂膀越心中的野火被蓝海特使煽得旺旺的,但是很快就兜头被浇了一盆冷水——他们在哪儿?就算西拉耶的一万只船全部出动,撒在广袤的大南海上也是连根毛都看不见! 蓝海人早有准备,掏出一张巨大的海图——这张无比精细的海图很快也成了砂膀越垂涎的东西——极为明确地要求砂膀越在几个关键的节点设伏——巴林塘海峡、樟仪海峡、克拉地峡、巽他海峡……外部的大洋通向大南海的几个战略通道,砂膀越都得分配兵力进行把守。 “这不可能……”砂膀越盯着那张海图喃喃自语,“这需要起码五支以上的舰队,至少5万艘船……” “砂膀越老爷把情况估计得过于严重了,”蓝海特使轻松地说,语气中努力掩饰着他的轻蔑——蓝海人压根就看不起西拉耶的那一大堆破烂,“对方不过是几条船而已。他们必定得从那几个通道经过!……” “那么,到底是哪一个通道呢?”砂膀越也在紧张地计算着利弊。即便每个通道都安排一支小小的舰队,也将几乎掏净他的家底……南洋群岛是他的老巢,他的大本营在岛上,而绝不会在大海之上! “我敢断言,他们一定走这条路!”蓝海特使一反常态地指着海图上那根狭窄的细线,“一定会!” “克拉……运河?”砂膀越狐疑地打量着海图,“为何如此肯定?” 蓝海特使笑了笑,说道:“直觉……总之,请砂膀越老爷派出最精干的力量前往克拉运河的入口处进行堵截。至于另一个重要的海峡,樟仪,蓝海的海上力量将亲自投入作战。” “不,”砂膀越断然拒绝——樟仪是他起家的老巢之一,他也一定风闻蓝海人行事方式的某些阴暗面——严肃地说,“樟仪,将由我的亲兄弟砂劳越亲自把守,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最小的鱼。” 蓝海特使无所谓地笑了笑,“有劳砂劳越老爷了。请记住,对方在暗我在明,敌人一个小小的佯动将会牵制我们绝大部分的兵力,在大海上疲于奔命。如果不能抓住他们……”他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一定能抓住他们。”砂膀越斩钉截铁地说。 …… 吉塞拉号的出现让砂膀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来到阁梅沙灯塔附近也不过是在仅仅一天前,也就是说,他们几乎与吉塞拉号是同时到达克拉地峡!蓝海人精准的情报让他暗暗咋舌,同时也为自己的好运气庆幸不已。 仔细观察了半天那艘高大的三桅帆船之后,砂膀越不由得称赞道,真是艘漂亮的好船!吉塞拉号的大名在南海流传已久,可惜一直未能亲眼目睹芳容;如果这艘船能够完整俘获,那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至于船上的那些“重要人物”……见******鬼去吧! “打信号吧,让北面的人加速前进,合围它。”砂膀越懒懒地下达了命令。对付这样一艘船,一边倒的战斗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砂膀越的身边有一名漂亮的白人女子须臾不离,正是西拉耶集团的第三号人物、砂膀越的情妇,有着很南洋化的名字“八打雁”。这个名字在整个南洋群岛都让人闻风丧胆——据说她是一个极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毒妇,一个完全不知来历的神秘女人。 几枚火箭呜呜升上了天空,砂膀越的“舰队”挂起了满帆,乘着东南风加快了速度。那位著名的海盗头子威风凛凛站在艏楼甲板上,竟然模仿数千年前的那个大帝国的皇帝,披上了紫色的披风。船头开始激起了波浪,甲板上的黄铜件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砂膀越觉得得意极了:他带来了西拉耶最好的几十艘船——全都是排水量数百吨的双桅帆船,装备数门到数十门不等的前膛火炮,剩余的数百只船也都是他那“万艘舰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快速帆船——不然他也不可能在半个月内到达克拉地峡的设伏点。虽然暹罗湾并不是他传统的势力范围,况且克拉地峡地区也是数百年来让人闻风色变的“瘟疫之地”,但是能够在一个陌生的海域轻松教训一下一个可怜的对手,向可能的未知势力稍稍展示一下他强健的肌rou,这样的好机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 “我的大王啊……”八打雁放下了望远镜,有些为难地摇摇头,“那船好说,但是船上的人……不好办哪!蓝海要的是人,我们要活捉?……” “我的小母狗,”砂膀越****地捏了捏那女人丰满的屁股,笑着说,“人还不好办?还是我们的老办法,打掉它的帆让它动弹不得,然后,”他做了一个合抱的姿势,“合围,跳帮,白刃战……这可是我们的看家本领!” “那几个人是什么人,如此重要?”八打雁也就势滚在老头子的怀抱中,娇滴滴地说,“如果真能拿住,蓝海能兑现承诺?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我的上帝!西拉耶可以完全控制整个大南海了!” “何止是大南海!”砂膀越双目放光、春风满面,“整个暹罗湾也不在话下!” “蓝海来得太突然,开的价码太高,我总是担心……”八打雁变得忧郁起来。 “担心什么,”砂膀越搂住女人,目光却刹那间变得寒气逼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再说,我砂膀越不是脓包软蛋,让他们随便捏来捏去……如果蓝海真有什么图谋,他们在樟仪的那一大批人,嘿嘿……”他快速做了一个“杀”的手势,怀中的女人也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砂膀越的船队又向天空射出了一批火箭,通知北面的设伏舰队加速靠拢,从南北两向夹击吉塞拉号。他的“座舰”是整个船队中最大的舰只——竟然拥有整整18门火炮!命令一下,船上顿时热闹起来,打着赤膊、浑身黝黑的喽啰们喊着号子,堆好沙包、搬运火药,给大炮都装填链弹——用铁链拴在一起的两个铁球,是绞断桅杆、打烂船帆的不二法器。砂膀越设想的是一种完美的战术,当纷飞的链弹把吉塞拉号的桅杆和帆统统打光,那艘漂亮的巡洋舰只能变成一个光秃秃的大木匣子,像死鱼一般无助地漂浮在海面上;到那时,西拉耶的数百只船将像一群鬣狗一般一拥而上,吉塞拉号不得不任人宰割。 “帆!”桅顶上负责瞭望的小喽啰突然大叫起来,“快看,他们的帆!” “喊什么?”砂膀越放开了怀中的八打雁,忙不迭举起了望远镜。 吉塞拉号竟然落帆了!把他们全部的帆,统统降了下来!! 他们疯了!他们疯了!砂膀越和八打雁几乎同时叫了出来。他们要干什么,他们竟然落帆!难道吉塞拉号已经完全认识到自己绝望的处境,不得不向悲惨的命运低头,最终放弃一切可能的抵抗了?老头子手握望远镜的手竟然开始抖了起来。 目镜中,吉塞拉号的尾部突然喷出了一股nongnong的黑烟,开始慢慢前进;它的速度越来越快,船尾泛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浪花,船头也开始激起了一波波的白浪。 “十……十节……不,起码十三节”,八打雁眼镜紧贴着望远镜喃喃自语,“我的老天,它们走得好快,我看有20节了!” “发动机!”砂膀越勃然变色,“他们有发动机!这帮畜生,竟然开动发动机!” “他们的速度,我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怎么办?”八打雁花容失色,“他们直接冲着那边的灯塔去的!“ “是的,他们要抢滩,上岸!“砂膀越疯子一般大喊大叫着,他觉得自己被那群混蛋耍了——让嘴边的猎物在眼皮底下逃跑,这简直是对整个西拉耶乃至他个人的最大侮辱——“发信号,叫北面的船直接冲向阁梅沙,堵住他们,堵住他们!” 又一群火箭啸叫着冲向了天空。吉塞拉号右舷的那些船放弃了向南部靠拢,开始扯起风帆一路向灯塔的方向狂奔。如果从空中看去,可以看到一幅壮观的景象——黄昏的海面已经微微发黑,而那些船则像一大群密密麻麻的海蚂蟥一般拖着短短的白浪,冲向海平线上那晦暗不明的陆地。很不幸的,它们更接近阁梅沙灯塔,因此它们的航向开始斜切向吉塞拉的航线,试图在巡洋舰到达海岸之前把它堵住。不过,吉塞拉号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速度! 突然,远处传来了闷雷一般的声音。 砂膀越紧张万分,手举望远镜死死盯着吉塞拉号。 吉塞拉号开炮了!一阵白烟从那艘狂奔的巡洋舰上空升起,在更远处的那一大群黑压压的船队中间升起了一道高高的水柱。 砂膀越的“北部舰队”,距离吉塞拉号至少20里!他们竟然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开火了! 志得意满的海盗头子顿时大惊失色。他的炮,根本就够不着吉塞拉号——西拉耶粗糙的制炮作坊里能够提供的最好的炮,有效射程也不超过1000米,更何况发射的都是一些石块、铁块,甚至是刀叉、铁丝、椰子壳之类的破烂——这让砂膀越一下子陷入了非常困难的境地:论速度,他们所有的船都跑不过那艘该死的巡洋舰;论火力,他们所有的炮都够不着那条船,而吉塞拉号可以远在他们射程之外慢悠悠开火,一条条敲掉他们的船! 在一瞬间,砂膀越的数百艘船都变成了一大堆毫无价值的破烂,老头子脸色灰白,斜靠着舷墙慢慢坐了下来。 “咣”……吉塞拉号又开火了,一道水柱在远方的船队中升起。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命中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过,仅仅两发炮弹就把西拉耶“庞大”的海上力量打出了原形,那些整齐地向着海岸奔去的船队开始阵形大乱,甚至有不少船调头北逃——想必,那边船上的人,也在为如此之远距离上遭受的打击惊恐万分吧。 “懦夫!混账!”砂膀越暴跳如雷,但是他毫无办法,他的船队也无法追上那艘活见鬼的破船,只能让“座舰”一次次发出信号火箭,严令那些北面的胆小鬼继续堵截吉塞拉号。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八打雁满脸是汗,神色紧张地说,“只能冲!往前冲!他们的炮射速不快,我们船多,消耗得起!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截住它!要是让他们上岸了,就麻烦了!” 砂膀越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八打雁看了一会儿,转过身去向身边的喽啰嘶吼着下达了命令:“全部满帆!把没用的沙包和炮弹都扔下去!全速前进,一定要堵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