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神的世界、第八节 逃亡
孔定边、燕妮与明月这三个倒霉蛋,软禁在阿玛尔纳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宰相宫殿之中的地下室内,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这是不堪忍受的噩梦与稀奇古怪的优待交织的一个月。 一上岸,安虎、“奈比勒”号的水手以及那艘潜艇“太阳舟”号的艇员们便如临大敌,立即组成了一支全副武装的陆战队伍,将三个人严密地看管起来。 用上百人的力量去拘押仅仅三个人,这简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尽管燕妮反复向安虎和他的手下们声情并茂地陈述着她对于古老的埃及文明以及埃及文化的热爱,但是在“奈比勒”号上的那个健壮的、乐观的、开朗的汉子却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沉默的、疑心重重的敌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和尊贵的维吉尔到底是什么关系?”这是安虎在路上不厌其烦地向他们提出的问题。 这让孔定边他们怎么回答呢?这几个历经了艰难险阻、辛辛苦苦横跨了小半个地球、一路上都在忍受无常命运反复拨弄的可怜人,又能和一名远在万里之外的权势熏天的“高等人”有什么关系呢?自从离开了他们赖以栖身的东方大陆,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不得不随波逐流吗?难道他们不是一直在卑微地、小心翼翼地祈求那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的眷顾吗? 安虎和他的人当然不相信这三个人的一次又一次苍白无力的辩解。最后极不耐烦的他所采取的应对措施就是,将这几个人完全当做了牲畜一样进行运输——捆绑上双手,戴上眼罩,关在酷热的大车车厢内,颠簸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无论燕妮发出怎样的抗议都无济于事。 “你们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燕妮绝望地嘶吼着,“你们如此对待朋友吗?” “他们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土上!”在剧烈摇晃的车厢里面,孔定边被磕得满脸乌青、愤愤不平,“在自己的国土上还如此戒备!” “这个国家……这个国家好像有些问题……”燕妮气馁地摇了摇头,“我们真倒霉!” “可以了,燕妮!”孔定边被这个洋婆子搞得心烦意乱,“我们还活着,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主席说得对,”一直在默默忍受的明月用力在燕妮的手掌上比划起来,“我们还活着,没有葬身大海之中,没有死在蓬特人手里。” “我们还有机会……跑出去吗?”燕妮念念不忘的是那个“一路向北”的逃跑计划,现在连她自己都已经基本放弃了。 “唉……正如你所说,听天由命吧……”孔定边颓废地抱住了脑袋,“听天由命吧……” …… 在克努姆的宫殿内,他们所居住的场所堪称“豪华”——即使是克拉地下城的那座规模宏大的“国宾馆”,海上领地中纸醉金迷的“桑贾伊饭店”也不能与之相比——除了深处地面之下、没有窗户,不能自由进出之外。 每个人都分配到了一个将近1000平米的巨大套间:宽敞而舒适的卧室里陈放着巨大的、胡桃木制成的大床,卧具竟然全部由最珍贵的丝绸制成!几个起居室里香喷喷的各式小玩意儿琳琅满目,而宽大的卫生间内那个完全用大理石制成的豪华大浴缸以及镀金的水龙头令人印象深刻。 这里的一切都用电灯照明,一打开开关,温暖而明亮的灯光就倾泻而下,将所有的房间都照得恍如白昼;一拧开水龙头,温度恰到好处的热水就流淌出来,清洁、舒适。更令人叫绝的是,这迷宫一般的套间中竟然还有,空调!徐徐的凉风从各个隐蔽的出风口喷出,将室内的温度始终控制在最舒适的23度,这让饱受了酷热折磨的、最为热爱舒适生活的孔定边主席大呼过瘾。 更让孔定边过瘾的,则是这个宫殿中体贴入微的“服务”——每天早上八点,就有一名体态曼妙的女子托着满满一盘子美味早餐进入房间:新鲜的、闻所未闻的热带水果、香甜的烤面包、黄澄澄的煎蛋、鲜红的烤rou……应有尽有;而在房间内无所事事晃荡一上午之后,那位女子又送来了可口的午餐:香喷喷的炸鸡、绵软的、涂满了果酱和散发着奇妙香气的烤饼、用奶酪和贝壳制成的鲜美的浓汤、各式各样美味的蔬菜沙拉……紧接着,令人身心舒爽的午觉几乎能够睡到晚上,而到了此时,饮食的丰富更让人拍案叫绝:每天都不重样的各式海鲜走马灯一般堆满了起居室的餐桌,而那些冒着凉气、喷吐着泡沫的清凉饮料更让人眼花缭乱! 充满了异国情调的、奢侈得有些过分的中东式的舒适!相比之下,龙潭那种精致绵软的生活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理所当然的,孔定边身上那如影随形的懒散老毛病又发作了。那种身处险境、面对不可知命运的惶恐与焦躁在短短几天之内便烟消云散,而肩头所背负的使命,对于那些失去联系的同伴的担忧,甚至从凤山坚持至今的理想(如果还有的话)也再一次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般,悄无声息地崩裂了、消失了。数天来的良好饮食与无所事事的舒适生活将孔主席滋养得油光满面,“饱暖思****”,他突然开始想念起明月了——他名义上新的妻子。 于是,在某一个夜晚——如果在这没有窗户的地下宫殿之中也存在着“夜晚”的话——yuhuo焚身的孔定边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溜进了隔壁明月的房间。宫殿走廊之中的守卫似乎对这一切并不阻止,因此他很容易就进入了姑娘所居住的、同样大小的、香喷喷的“闺房”。 同样被好伙食滋养得白白胖胖的明月对孔主席的到来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还有一些期待,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两个人开始肆无忌惮地在这个陌生的地下迷宫里公然双宿双飞,这让住在旁边的燕妮痛心不已。 那位高大健壮的洋婆子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奢侈的环境与优越的饮食并没有蒙蔽她的眼睛,而她的注意力则更多地转移到这座宫殿之中时时刻刻所透露出来的“埃及”的气息——房间外高大的廊柱、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庄严的黑色玄武岩制成的雕塑,乃至房间内无处不在的各式雪花石膏做成的小摆件,刻满了古代埃及象形文字的墙面与石板……——都在提醒着她现在身在何处。 但是,“埃及”所带来的新鲜感仅仅持续了半天。 没错,燕妮确实是一名狂热的古埃及文化的爱好者,但那只是一种在温暖、和平的午后把玩文物的闲情逸致而已;对她来说,当前的处境极度危险,那群把他们抓到此处并严密看守起来的人,到底是敌是友?他们下一步准备对他们做什么?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是在一位叫做“维吉尔”的高官的指令下完成此事的。燕妮当然知道在埃及文化中,“维吉尔”就是宰相的意思,但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自己同那位万里之外的、一个强盛帝国的大宰相曾经有过什么联系。 难道,又是那个神? 一想到这里,燕妮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刚刚送来的、散发着浓烈香气的烤鸡也变得味同嚼蜡。就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那个该死的孔定边却和那个没羞没臊的姑娘天天鬼混! 一想到这里,燕妮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实在忍受不了了,将面前的美食“呼啦”一下子全推到了地上,便起身气呼呼地冲出了房间。 宽阔的走廊高大而幽暗,只有几盏高高挂在穹顶上的电灯发着微弱的光。走廊内空无一人,但燕妮知道就在那些高大厚重的石墙之后,有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已经毫不在乎了,怒气冲冲地推开了孔定边的房间大门,像一头暴怒的母狮一般冲了进去。 两个男女惊慌失措地从床边跳了起来。孔定边正与明月本来正享受着可口的点心,被这个莫名其妙的洋婆子一下子打断,又惊又怒。 “你……怎么了?”孔定边突然发现自己仅仅穿着一条短裤,便慌乱地扯过一条床单把自己裹住。 “无耻!无耻!”燕妮扑了上去,不管不顾地怒吼起来,“现在情况简直遭透了,你们竟然还整天在这里鬼混!” “鬼混?”孔定边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怯怯地蹑嚅道,“鬼混?……我们怎么鬼混了?……” “你,就是你!”燕妮尖利的叫喊声回荡在迷宫一般的房间中,“我说的就是你!你还像个男人吗?大难临头的时候,你却躲在房间里嫖****!Nutte!!”她用她的母语高声骂了一句,“嫖****!在吉塞拉号上你就是这样,在这里,你还是这样!……” “****”这个词顿时激怒了明月。她也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一下子从孔定边的身边扑了过来,像另一只暴怒的母狮一般。 身材高大的洋婆子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两个女人喘着粗气无声地厮打着,短暂、激烈而迅速。 孔定边终于回过神来,“嫖****“这三个字也将他一下子点燃了。他飞快地加入了混战,将疯子一般的燕妮扯了过来,死死按在地上,同时对着明月大声吼叫着:“还不快去把衣服穿好!” 燕妮在他身下用尽最大的力气踢打着、挣扎着,而孔定边也毫不客气地对她报以老拳。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就这样毫无体面、毫无风度地扭打在一起,仿佛两个不共戴天的敌人,要毫不留情地将对方置于死地! 不,他们其实是在尽情发泄,要将这些天来的惶恐、愤恨狠狠地倾泻而出,是在用激烈的扭打来代替由于恐惧而带来的心灵的战栗! 终于,三个人总算消停下来,气喘吁吁坐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彼此呆望。两个女人的衣服几乎撕成了碎片,头发也撕扯得如同乱草一般,脸上、身上带着斑斑血迹。燕妮的嘴巴张了一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明月放声大哭,明月也激动地死死抱住了燕妮,泪水流淌成了两条小溪。 孔定边懊悔地坐在一边,痛苦地抱住了头。肆无忌惮地殴打一个女人!他觉得自己完全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渣,心情霎时跌落到了谷底。
“主席……”燕妮抬起头,眼泪汪汪看着他,“你说,我们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 “……”孔定边长叹一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明月默默站了起来,找了一件衣服披上,开始手脚麻利地打扫房间。 “你为了她打我……”燕妮抽抽噎噎地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你也不想想,你的老婆汪媚媚才死了几天?……” 明月一下子呆住了。她满面通红看着孔定边,有些不知所措。 “明月是我的老婆!”孔定边暴跳如雷,“义父在哈桑领地就已经明确指令她嫁给我!你不能这么说我,说她!……” 燕妮止住了哭声。三个人都沉默了,房间内的气氛一点一点变得尴尬起来。 突然,房间的大门被撞开了。安虎带着一群人急匆匆冲了进来,慌乱而又紧张的气氛刹那间便充满了巨大的起居室。 两个女人尖叫一声,赶紧躲到了卧室的帷幕后面。 “安虎……!”孔定边本能地也想逃跑,但是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 安虎却在给他的手下发出一个又一个短促的命令,面部的表情凝重而又焦急。他带来的那些人迅速进入套房的每一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寻找着什么。 “你们……要做什么?”孔定边终于叫出了声,他一边飞快地穿着衣服,一边退向两个女人藏身的厚重的帷幕,“你们做什么?” “离开这里!”安虎大声叫着,满脸都是虚汗,“快,收拾东西!你们还有闲心打情骂俏!” “去哪里?我们去哪里?”孔定边的脸顿时变得通红,一下子又被安虎紧张的表情弄得惊慌失措,“去哪里?” “我们得赶紧走了,时间不多,要快!”安虎掏出了一只怀表看了半天,“我给你们10分钟的时间,收拾好东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燕妮已经穿好了衣服,急急忙忙跑了出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南方,我的好姑娘!”安虎有些不怀好意地盯着燕妮裸露的肩膀看了半天,“去南方!” “南方?” “是的!去见尊贵的维吉尔大人!他就在南方等着你们!” 去见宰相大人!这三个人的脸一下子白了。自从进入了这个迷宫一般的地下宫殿,“克努姆”的名字就无时不刻充盈着他们的耳朵。但是,他始终像一个幻影,永远不会在他们面前显露真身。 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召见他们?而且又是这样突然的、急切的方式?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不是一直想去那里嘛?”安虎显然读懂了他们的心事,有些着急地解释道,“你们的‘四叶草’计划不是在指引着你们去那里?你们的目的马上就要达到了!……” “‘四叶草’与宰相大人有什么关系?”燕妮的眼睛睁大了,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国王谷!”安虎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你们完全懂我的意思。” 孔定边三人一下子呆住了。国王谷,如雷贯耳的名字! “现在情况很危急,地面上发生了叛乱……”安虎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地说,“阿玛尔纳即将被占领……所以我们必须转移……” “是什么人占领的?”孔定边冲口而出。 “……是法老……”安虎白了他一眼。 “法老!”三个人惊呼起来。法老占领了他的大宰相所在的城市! “这涉及到我国极其复杂的政治局势……”安虎有些消沉地摆了摆手,“你们也不用知道太多。现在跟我走吧,我们有秘密的地道,城外也有我们的人接应,可以确保绝对安全。” “他们呢?”孔定边叫了起来,“我们的同伴呢?” “同伴?”安虎警觉地挑起了眉毛。 孔定边急得脸红脖子粗,正要进一步解释,燕妮却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他。 安虎颇有意味地看了看俩人,笑了起来。 “走吧,我们在门外等你们。祝我们一切好运。” 安虎发出一个简短的命令,他和他的人又如同旋风一般涌出了房门,正如同他们闯进来那般迅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