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神的世界、第十节 远方的邀请
“咣当!” 列车不得不紧急制动,老迈锈蚀的闸刀死死抱住了车轮,导致车厢在铁轨上猛地跳了起来,发出巨大而刺耳的撞击声。车内所有的人都惊叫一声,七扭八歪撞在了一起。 一片混乱之中,明月不顾一切挣扎着扑向了安虎,同那个高大健壮的汉子扭打在了一起。安虎显然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一边死死拽住步枪,一边用最大的力气狠揍着她;而明月在这混乱拥挤的车厢内完全施展不开手脚,只能用瘦弱的手臂尽力格挡着安虎狂暴的击打,同时拼命地想夺下他手中的枪,这位可怜的姑娘很快就鼻青脸肿、满脸鲜血了。 孔定边眼看着自己的老婆被打,立即像一头狂怒的狮子吼叫着扑了上去厮打起来。安虎很快便落了下风,被压在同样高大的孔定边身下死命地惨叫。 “死吧,死吧,我们都一块儿死吧!”安虎已经被揍得奄奄一息,发出了微弱的哀鸣,“你们会发现,死在我的枪口下是最好的出路……落在他们手里生不如死!你们应该感谢我,感谢我!” 感谢? 孔定边茫然地放开了手,明月也不知所措直起了身子,夫妻俩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发现车厢里的人除了他们几个,已经统统跑光了;而车窗外的巨大喧嚣也不知何时停息了,安静得那样可怕;不知从哪里射出的雪亮光柱打在两侧的隧道内壁上,斑驳的巨石所投射的光影形成了无数呲牙咧嘴的怪兽,仿佛会一个猛子扎进车厢里来! 燕妮、孔定边与明月心惊胆战蹭到了窗前,刚刚把头探出去张望,便如同被蛇咬了一般缩了回来。 车厢外面的地面上,黑压压的全是人,全是人! 至少有500名全副武装的黑衣战士肃立在车厢外面,一言不发看着他们!他们已经被彻底包围了! 孔定边嘴张了一张,正要喊出声,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慢慢瘫软下去;这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沉闷的枪声。燕妮脸一黑,大叫着转过身去,却发现安虎已经像一只笨重的口袋那般“砰”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这个人刚刚用步枪顶着自己的下颌骨开了一枪,脑袋的上半部已经没了,车厢的顶棚与侧壁上到处都是喷溅的鲜血与脑组织。 孔定边三人完全被这近在咫尺的突然变故吓傻了。敏感的明月眉头一皱,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车厢外面的人们立即sao动了。伴随着一阵粗野的叫骂与狂怒的灯光,几名黑衣战士飞快地冲进了车厢,七手八脚举起步枪指着地板上这三位吓呆的可怜人,喉咙里发出的震天怒吼简直能刺破他们的耳膜,而手中提灯耀眼的光芒则几乎要把他们的眼睛都刺瞎了。 “别开枪!别开枪!”孔定边腿一软跪在了肮脏的地板上,声泪俱下,“别开枪,他不是我们打死的!别开枪!” 燕妮也高举着双手跪下了,用磕磕巴巴的科普特语高声喊叫着、哀求着,几乎也要哭出了声! 那些黑衣战士似乎对一名金发碧眼白皮肤的外国女人会讲他们的语言颇感意外,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而那几只指向他们的杀气腾腾的枪管也慢慢垂了下来。 几乎是在同时,一名身穿金色长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不声不响钻进了车厢。他轻轻踹了安虎的尸体两脚,似乎嫌那里的血腥味过于浓烈,便掏出一张洁白的手帕捂住了鼻子,小声咕哝了几句。那几名黑衣战士便吃力地将尸体搬出了车厢。 中年人又向这边踱来,刀子一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这三位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可怜虫身上。 “呵……呵……”他的喉咙了突然发出一种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奇怪声音。胆大的燕妮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 “Hallo?Werbistdu?Jenny?……(你是谁?燕妮?)”中年人的嘴里飞快地涌出一连串话语,这让燕妮大惊失色。 “Ja!Ja!……IchbinJenny……Unddu?(我是燕妮……你又是谁?)”这位洋婆子完全被那个陌生人嘴里流利的日耳曼语震撼了,激动地连连点头。 中年人却似笑非笑摇了摇头,又饶有兴趣地开始打量起孔定边与明月二人。 “你是孔定边?”他竟然弯下腰,有些矜持地抓起了孔定边的手握了握,换了一口流利的汉话,“你是从东方来的汉人?你是……明月?”他又冲着明月点了点头。 孔定边浑身一震。这该死的世界!似乎每一个人都能说他的语言,而他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会说! 明月用力点了点头,同时狠狠拍了一下孔定边的胳膊。那中年人看在眼里,笑了起来。 “哦……对,明月小姐是不能说话的,”他的脸突然一沉,“还有两个人呢?白雪寒小姐与艾利逊少校……据说还有两个孩子呢?他们应该是同你们在一起的……” “不……不……”孔定边有些惊恐地挥着手,“我们真不知道……在哈桑我们就分开了……” “你们是偷偷跑出来的逃兵,是吗?”中年人满脸嘲讽地看着他,“瞧瞧你们的熊样儿,你们可耻地放弃了你们一直在坚持的计划,背叛了你们的战友……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他背着手转来转去,“几个兵、几支枪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难道,这就是横跨了半个地球追寻梦想的人的勇气?……” “我们不是逃兵!”孔定边被激怒了,身体内残存的热血与勇气支撑着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是谁?” 明月与燕妮也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尽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甚至是轻蔑的神色。 中年人被这三个人逗得差点笑出了声,忙不迭摆了摆手。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当然,也不是什么朋友,”他有些疲惫地说,“我是赫利奥波利斯的宫廷卫队长,法老最值得信任的人。我的名字叫做索贝克……索贝克大人,”他的双眸在斗篷之下精光四射,“我奉法老之命前来迎接你们。” “法老!”孔定边三人叫出了声。 “但是,我们一直住在克努姆的宫殿中呀……他不是法老的宰相么?”燕妮也飞快地切换到了流利的汉话,“他可以随时带我们去觐见法老!” “宰相!”索贝克冷哼一声,“现在他不是了。他堕落成了帝国的敌人,叛国者!他完全辜负了法老最深厚的信任,辜负了他的家族数百年光荣的名字!”他突然激动起来,“你们跟着他,有什么出息?有什么出路?嗯?……” 索贝克激动的咆哮声穿透了车厢的壁板,回荡在隧道内部,这使得孔定边三个人目瞪口呆,噤若寒蝉——他们不知道那个中年人为什么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 索贝克大人发xiele半天,突然意识到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三个外乡来的小人物身上浪费口舌,便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同行的黑衣战士挤进来递上一大杯水,他便一饮而尽。 “安虎死了,克努姆也跑不了多远……”索贝克的音调突然变得阴狠起来,“他在向南方逃跑,妄图同那些邪教、叛乱集团勾结起来。帝国的全部力量正在全力抓捕他,他的阴谋永远不会得逞……你们其实应该感谢我,如果跟着他跑,等待你们的只有最可怕、最残酷、最悲惨的下场。你们还想保住你们的小命吗?要记住,是我把你们从他的魔爪中救了出来……” 孔定边三人苦笑着对望一眼,“跟着他跑”,他们有资格选择跟着谁跑么? “好了,你们这些外乡人,”索贝克大手一挥,“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法老的客人。我将把你们带到赫利奥波里斯去觐见法老。一路上你们将得到最周全的保护……” “我能问个问题吗?”燕妮好不容易从索贝克涛涛不绝的演说中找到了一丝话缝儿,“法老需要我们做什么呢?我们到底何德何能,这么多人都在寻找我们,想……得到我们?” “何德何能?”索贝克笑了起来,目光中嘲讽的意味更浓了,“你觉得你们无比重要?我告诉你们,其实……”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说了,“走吧,出发!” 索贝克转身出了车厢,几名黑衣战士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搀住了孔定边三人的胳膊,慢慢走下了车厢的踏板。 隧道内雪亮的灯光刺得人们睁不开眼睛,发动机的咆哮经过洞窟的放大显得震耳欲聋。就在车厢的前方,一辆“赫利奥波利斯”的列车已经静静地等候在那里了。那是一台崭新的内燃机车,车身新涂的油漆锃光发亮,后面牵引的五节车厢内灯火通明。索贝克带来的黑衣战士们正排成整齐的队形上车,肃穆而严整。 孔定边的心绪被这狭小的地下空间内短短时间里所发生的一连串变故搞得大起大落,如同梦游一般被他们架着上了列车。 “我们要坐火车去首都吗?”燕妮有些惊讶地叫了起来,“据我所知,到那里至少有500公里的路好走!……”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索贝克在车厢下招了招手,转身攀上了机车。很快,柴油机发出的噪音开始加大,令人窒息的浓烟在狭窄的隧道内左冲右突,一股脑钻进了车厢内。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列车猛地一震,开始向来时的方向慢慢后退了。 …… “阿玛特哈苏”港是阿玛尔纳的“皇家游艇码头”,坐落在城市的最西端。宽阔的尼罗河连续拐了两个之字形大弯之后,水流开始变得平缓,静静地向着下埃及广阔的沙漠中倾泻而下。阿玛特哈苏港正好位于最后一个大弯的最深处——这里有面积广阔的沙滩可供建筑一座大型的港口设施,而三面环绕着低矮的丘陵,又能为拱卫港口的一切防御设施提供地形上的便利。 自从阿玛尔纳建城以来,这里就成为了宰相大人的专用游艇码头;每年的8月到11月、以及3月到5月,正是尼罗河最为美妙的游览季节,宰相大人往往带着他的家人、近臣,乘坐着金碧辉煌的皇家专用游艇“太阳舟”号在碧水涟涟的尼罗河上游荡,而位于下游的赫利奥波利斯的重臣们,甚至是法老本人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船队逆流而上时,也是在这座码头登岸。
当宰相本人不出行,或者没有什么大人物来访的时候,阿玛特哈苏港则成了阿玛尔纳最大最热闹的鲜鱼市场,这也是一代代“宽厚的”维吉尔大人带给本城人民的恩惠之一。每天清晨,从尼罗河上打捞出来的、最新鲜的尼罗河鲈鱼就在这里开始叫卖——这种体型巨大、性情凶猛而味道极其鲜美的食rou鱼类声名远播,甚至在遥远的中南半岛,人们都知道用炭火烧烤这种鱼是人间的至上美味。 眼下,阿玛特哈苏码头却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以及无处不在的鱼腥味儿,索贝克的人已经把这里全部占领了。尼罗河中平日里充斥的无数小渔船都已经消失不见,成群的黑衣战士把守着港区的各个关口,占领了一切制高点,全神戒备、杀气腾腾。 孔定边三人跟随着队伍慢腾腾向着码头进发。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阳光了,这突如其来的、白花花的耀眼光芒几乎都要把这些人的眼睛刺瞎。 “这是哪儿?”孔定边有些吃惊,他万万没有想到举世闻名的尼罗河就近在咫尺! “港口!克努姆的港口!”同行的索贝克似乎兴致不错,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大城墙,“瞧,我们是从那里出来的,阿玛尔纳……” “伟大的埃及文明!”燕妮喃喃自语,“可惜,我们一直在地底下,什么也看不见……” “你们马上就会看见了,就在赫利奥波里斯,那里的壮观绝对让你大吃一惊。”索贝克得意洋洋地说,“古代埃及的一切都在那里保存了下来,可以让你看个够。” “我们要……坐船去?”燕妮突然意识到他们正在向河边走去,不由得兴奋起来——沿着尼罗河顺流而下这种浪漫的做派颇有些合她的胃口,“不过那样很慢!要走上至少五天!” “很慢?”索贝克笑了起来,“也就一天的事情。” “一天走500公里!”孔定边惊讶地叫了起来,“我们是坐飞机去吗?……那是什么?” 就在木制的栈道尽头,停靠着一艘稀奇古怪的大船。它看上去就像一个铅灰色的大铁皮盒子,而在尾部高高耸起两只巨大的螺旋桨。 “我们坐这个去。”索贝克严肃地说,“这是法老本人给予你们的最高礼遇,你们必须明白这一点。” 人们很快来到了这只大“盒子”旁边,可以清晰地看见外表面密布的铆钉以及狭小的玻璃窗户。“盒子”内部似乎有一台发动机正在运转,发出尖利的啸音。 索贝克神色严肃地向随行的黑衣战士们下达着命令,那些人很快就匆匆散开了。孔定边正张着嘴巴好奇地看着热闹,被一名战士一把推进了幽暗的船舱。 “啊……”他很快舒服地大叫起来。猛烈的凉风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里竟然有空调!这让被酷热的阳光晒得满头大汗的汉子觉得舒爽极了。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燕妮、明月也被粗鲁地推了进来;紧接着,索贝克大人和两名黑衣战士猫着腰钻了进来,仔细关好了舱门。 “你们有晕船的吗?”索贝克笑嘻嘻地说,“旅途可能比较颠簸。” 孔定边三人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从船体的深处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震动,尖啸声也越来越大;而就在他们的头顶,也开始嗡嗡震动起来,仿佛顶棚随时都会散架! 船体开始抖动,从狭窄的玻璃窗向外看去,外面已经激起了冲天的水雾。 “气垫船!”孔定边欣喜地大叫起来,“这是气垫船!” “没错!”索贝克喜不自禁,“这是努比亚的骄傲之一……” “你们竟然还有气垫船……”燕妮仿佛不相信一般看着窗外的水雾,“即便是蓝海跟你们比起来,也是不值一提的……” “蓝海!”索贝克转过脸来,不屑地撇了撇嘴,“对于强大的努比亚武装力量来说,他们就是这个……”他用手指做了一个下流的动作。 “那么,为什么是蓝海占据了海洋,而不是你们?”燕妮同样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你们有这样先进的东西……” “这个说来话长了……”索贝克呼了一口气,舒适地躺倒在自己的座位上,“诸位,休息吧!我们还要赶一天的路。” 在水雾与狂风中,索贝克的气垫船慢慢离开了码头,开始向着尼罗河的中心线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