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回声
黑水母载着冰秀与沉砂腾空而起。少女仍然被隐山爵的回答惊得说不出话,许久之后才叹息:“爵爷几时娶亲?怎么从来没人说过?” “必定是我们来之前的事了。没准是他来须臾之前的事。”沉砂想了想,轻拍她的肩膀说:“咱们亲眼见过那位夫人的灵气——流成河似的,她全然不觉。要是学会揍人,一巴掌能把你从黄昏镇打到隐山城。从前不知道就算了,今后可别再厚着脸皮跟爵爷套近乎。” 冰秀急道:“谁厚脸皮?我那是仰慕!再说,仰慕跟爱慕,是两码事!要挨揍也是雪斓。”说着看见遥远的半空,五色流光一闪而过,不由自主地惋惜:“她是我们当中,跟随爵爷最久的,怎么也不知道他有妻子?”说完摇摇头,“也许能猜到,是没想过她会降临。” 水母群在云层中起起伏伏,游过群山旷野,前方出现月光下闪亮的河。“臭鱼,吃这么干净!灵气的痕迹,一点不剩。”冰秀骂一声,惊奇道:“那位夫人,挺严重的伤,好得也太快了。” “爵爷的妻子,一定不是普通角色。”沉砂说着,忽见远处一道五彩光芒飞起。瞬息之间来到眼前。冰秀急忙问:“雪斓,你找过那边了?” 光芒中,窈窕的身姿戛然止住,倾城面容如覆盖寒冰,淡淡地说:“那边没有。”话音未落便飞走了。冰秀命令水母群调转方向,沉砂却说:“你先走,我再向前看看。”冰秀奇道:“都说了那边没有。”沉砂微笑说:“万一雪斓飞得太快,漏掉线索呢?这块地方太大,我们分开找,更有效。” 不等冰秀质疑,他握紧长戟,翻身跃下大水母,稳稳落地之后向天空挥手告别。冰秀驾着水母,满心疑惑地离开。 地面干燥,不像曾有河流漫过。沉砂将长戟戳进地里,耳中便听见方圆十里的生灵呢喃。全是须臾的子民,没有来自山民的声音——他们接触大地时,传来的回声很特别。如果有两个山民在一起,那轻盈绵长的回音会传得更稳更远。 即使只有须臾子民,也够了:树与鸟在讨论见闻。啾啾,沙沙——树叶婆娑安慰受惊吓的巢中归鸟。它们看见火焰焚烧,看见大河改道。 沉砂收起长戟,飞快向归鸟所说的方向奔跑。原来是子午镇。那么大的城镇消失,怎么会没人发现?雪斓……故意隐瞒吗?女人啊女人。 他在猎影人中不算跑得快,这一趟全凭两条腿,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气喘吁吁来到子午镇,夜幕已经笼罩四野。 曾经繁荣的大镇,剩下鬼魅般黑魆魆的残骸。连成片的密集建筑,完全焦黑,有些仍然伫立,为高大沉默的迷宫竖起几处依稀可辨的记号。沉砂被眼前的废墟惊呆。这不是普通的火灾,是飞童!子午镇发生了什么? 愣了片刻,他再次将长戟插入地里。 温柔悠远的清音,引起长戟共鸣。找到了。沉砂小心地穿越断壁残垣,向子午镇另一端艰难前进,不禁唏嘘:没有获得身轻如燕的力量,真是太遗憾了。脚下没有一块足够落脚的平地,他只能在倒塌的房屋门窗中间穿梭。 每走一段,他就将长戟插入大地去听,免得山民远去,白费力气。所幸山民不但没走远,还慢慢地向他靠近。 她也向子午镇来。沉砂信心倍增,又侥幸找到一条几乎完整的小巷。穿过它,镇子另一头出现在眼前。 每个市镇都有的功德碑,仍然扎扎实实地立着。就算市镇已经毁灭,也要昭告后人,曾有一群山民救了须臾。那块碑上的每个字,沉砂从小就会背。他和很多须臾的孩子,是从念这块碑开始识字。 女人呆呆地站在碑前。山民应该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吧?她看到上面有云爵爷的名字,会想些什么呢? 沉砂走过去,她丢了魂似的,浑然不觉。“夫人。”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唤了一声。 叶真打个激灵,猛地跳开老远,紧张地盯住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沉砂友好地招了一下手:“别怕。我们见过。我是沉砂,猎影人。” 借着月光,叶真认出他的脸,的确是昨晚见过的男子。她仍旧警惕地向后退开,随时准备转身逃走。沉砂根本不擅长在这种境况下搭话,笨拙而谨慎地放缓声音,尽量让她听清:“你——真是云爵爷的妻子吗?” “云……爵爷?”叶真觉得自己的反应速度正降至毕生最低,完全无法应付对方手里的剧本。 沉砂恍然发现失言,伸手指了指背后的石碑,说:“云爵爷,就是上面排第四位的山民。协助雅皇登基,受封为爵——你不知道?项好心什么也没说吗?” “他在哪儿?”叶真停止转动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问题。“我要见他。”
“你真是云爵爷的妻子吗?”沉砂又问一遍,她仍然没有回答,但他觉得,答案不言自明。他默了一瞬,尽量平静地说:“夫人,我不想欺骗你。而且……万一谎言被你识破,恰好愤怒会激发你山民的潜力,事情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沉砂的和气告一段落,礼貌但不容置疑地说:“很抱歉,暂时不能送你去隐山爵那里。有个人,会对你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先去见见他。” 走出黄昏镇,现在要带她去另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叶真只这么想了一下,又看见那块石碑——在她眼前,改变了字迹的石碑。这个世界,或许比她所想的更为复杂。“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不等说完,她转身便跑。 沉砂提起长戟,狠狠地扎入脚下碎石。 叶真耳中像有“嗡”的一声响过,又好像不仅耳中,全身血脉都随之铮鸣,身体顿时无法动弹。 “我作为猎影人,并不是专门负责疗伤。这个才是我的能力。”沉砂拔起长戟,彬彬有礼地介绍说:“须臾每个生命的回声,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能够分辨,就能cao纵。山民也不例外。” 叶真眼睁睁看他抓住自己的手腕,却毫无办法,连求救的呼声也发不出。 沉砂一手解下脚踝上的铃铛,有规律地摇了几下。清脆的铃音响起,地面随之泛起隐隐白光。两人的脚开始向下沉。叶真以为会像浸入水里、沉入沼泽,但双脚完全没感觉。 “叶真!”一声急促的低呼响起,拄着树枝手杖的寻玉忽然跌跌撞撞地出现,俯身拾起一块黑色石头,使尽全身力气扔向沉砂。沉砂急忙再次以长戟击地,封住寻玉的行动。 石块擦过他的脸颊,打到身后的石碑,“啪”的弹回来。沉砂躲避时,无意中瞥见碑上文字。 被石块砸出凹痕的地方,刻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名字。 “十三山民功德碑?这是……什么东西?!” 白光骤然转亮,淹没了惊诧的沉砂与动弹不得的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