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官路_第172章 谁来捧灵位?
我爹就像一头牛,一辈子吃草拉犁,无论寒冬酷暑,抑或华秋实,他总是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看着脚下的犁道,不偏不倚,行轨道距,走到田垄尽头,再折返回来,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材瘦小的爹当年没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他一直认为是我爷爷在天保佑着自己,吃惯了窝窝头和杂粮的老爹,随着首长来到衡岳市,第一次看到大米饭,捧着碗连干了四大碗,当夜胃胀,后来腹泻,半夜提着裤头找茅房,一脚踏空,摔在前来夜袭的土匪上,惹得一阵枪响,本来涌到眼边的屎尿吓得缩了回去,抓起腰间的驳壳枪,朝着四周一顿乱,等到部队赶来,老爹边躺着几具死尸,老首长大喜过望,要来挽我老爹的手,走到近旁,闻到一股恶臭,才知老爹裤裆里屎尿横流。 老爹识字不多,少时挨在村私塾边学过几个字,认得自己的名字。到部队后,跟着大伙一块儿又认识一些字,到后来,可以一个人看懂报纸。 十三岁的老爹个子不高,一柄长枪还比他高出寸许。时任团长的老首长认为老爹抱着枪去打仗,纯粹就是给敌人树个靶子,这么小的孩子,天天混在战场,本就是天灾**的事。老首长边刚好缺少一个背文件包的小兵,就要了我的老爹,天天跟在他的马股后面跑。 这一跑,从北到南,远离了故土,虽然刚到时水土有点不服,无奈我老爹这么些年练就了一副铜肠铁胃,泻过几回,自然相安无事。刚来时还想着有一天随着部队回到老家去,部队不回,自己也要回去,我爹还记着插在我爷爷土包似的坟堆边的柳条,几年过去了,不知道柳条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长成了大树。 人算不如天算,剿完了山县的土匪后,上级命令就地转业。我老爹正盘算着回东北哪块地方去,老首长却命令他随自己转业。起初我爹不愿意,毕竟,埋在荒郊野外的爷爷还等着老爹去看一眼,我老爹也放心不下我爷爷睡得是否安稳。 老首长当了一辈子的兵,对眼前小小的兵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句话说了:你回去又没一个亲人!等活好了,再去看你爹! 我老爹不敢反驳,只好安心跟着老首长。 老首长先是安排我老爹在地委行署做个秘书,到文革的时候,老爹说了几句话,结果惹来一群人要抓我爹游街。好在老首长官威不倒,衡岳市闹得再凶,也没人敢去地委门口撒野,原来老首长有令:凡胆敢冲击地委的,一律杀无赦! 老首长再牛皮,也:“姐夫,你儿子都快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找不出一个给你捧灵位牌的人,是不是不孝呢?” 我心里一顿,小姨的话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的心头,让我半点不能动弹。 “还没想好?”小姨咄咄bī)人。 我摇摇头,眼神迷漫地四处乱看:“非得要两个人吗?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不可以。”小姨捋一把掉到额前的刘海:“如果你是个傻瓜,当然一个人可以。老陈家有你这个后,就不能马虎。” “假如我还未成年,怎么办?” “另当别论。” “要不,请黄微微代劳一下吧。”我说,迟迟艾艾。 “你早说,不就没事了?”小姨挥手叫姨父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姨父看了看我,低着头走出灵堂。 “你叫姨父干嘛去?”我问,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得先问问微微,人家同不同意还不知道。”小姨犹豫着:“如果薛老师来了,怎么办?” “都是你搞出来那么多名堂。”我没好气的说,从桌子上抓起三支香,点燃,插在我爹灵牌前的香筒里。 老娘被我们搞得晕了头,瞪着眼看了看我们,摇摇头一个人进屋去了。 我烦啊,烦得要死。老爹的灵位牌目前是摆在我面前的头等大事,薛冰也好,黄微微也好,两个人任何一个来捧灵位牌,其实就是告诉别人谁将是老陈家的儿媳妇。 小姨展颜一笑说:“你急什么急?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这是帮你,也算是个决断。你一脚踩两条船,就不怕翻船?” “翻个毛船。”我挠了一下后脑勺说:“没船,翻什么翻?” “总会有你哭的时候到。”小姨起,不再理我,扬长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老爹的灵堂里,看着老爹遗像在对着我微笑,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陌生。想起来这么多年,我几乎从来没关注老爹的生活,只知道他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默默地为我递筷子夹菜,不由悲从中来,心痛得无以复加,终于哭倒在地!
世界上的人,都有失去至亲的经历,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痛。像刀绞,像虫蛀,像蚂蚁爬过时的心颤。每当这时候,回想起亲人的点点滴滴,犹如昨一般,总会摇摇头,不相信是事实,直到眼睛看过静卧的人,耳朵听不到半句话,才会抢天遁地,才会失声痛哭。任钢铁心肠,也会化作绕指柔。 老爹的离去让我措手不及,这位历经多年战乱的老人,体丝毫看不出垂暮,我原以为他会等到儿孙绕膝,会在某带着我和我的儿子一同回归东北,如今一切都成过眼云烟,我甚至来不及问我东北的老家在哪里。 我爹虽然是东北人的血脉,却没有东北人的骨架。人长得秀秀气气,举手投足也是礼貌周全。小时候我爹带我去老战友家玩,我就是他一辈子唯一的骄傲。我这人天生聪慧,五岁能作诗,八岁会作文,这在拿了一辈子枪的老战友们看来,我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了不得的人。 大学毕业后,看着别人都意气风发走马上任,我孑然一无所事事,我爹这个一辈子不求人的人,瞒着我四处求爷爷告,等到终于把我塞进了一家机关后,他才算是放下一颗心。从此对我的事,再也不闻不问。老爹说,成龙成虫,在于本人! 如今儿子虽然没成龙,却不是虫了!我在心里喊,五体投地拜倒在爹的灵位前,任自己涕泪横流。 正当自己心痛难受,黄微微进了灵堂,轻声告诉我说:“陈风,你坚强些。我给你说个事,何书记要在山县烈士陵园公祭。” 我一惊,抬起头:“什么时候?” “就是伯父下葬的子。” “你怎么知道?” “我爸妈都要参加公祭。” 事来得太突然,我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