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冬再临
按照大年三十的传统,吃过了午饭,照旧是要祭祖的。张长弓帮着黄阿姨收拾好了碗筷,又帮着她准备祭祖的事了。 “你们几个去玩吧,有我们帮忙,够了。”张长弓一边收拾着,一边对着常建喊道。 常建本来就不太乐意帮忙的,眼下不禁来了个顺水推舟,和小米一起跑了出去。 他们两人又在村里逛了一圈,最后对“新年大战”是彻底的绝望了。于是,他们只好回归自然,和几个小孩一起玩起了多年没玩的炮仗。 小孩子还是比较好哄的,常建到小卖部那里买了些火柴炮,送给他们,很快地便跟他们成了朋友。他们一起在田野里奔跑着,享受着绿草,野花,清新的空气,和所有大自然的恩惠。常建已经记不清已经多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快乐了。他不禁怀念起了小时候,那个网络游戏还尚未降临的时代。 他终于发现,没有了游戏,生活原来也可以这么的美好! 不知不觉,几盒火柴炮都在噼里啪啦声中灰飞烟灭了。常建那里只剩下了一盒大号的炮仗。几个小孩刚想像刚才那样,每人去要几个,各自拿去放,常建却摇了摇头。 “这个啊,可跟刚才的不太一样,可得找点东西,好好地炸一炸!” “啊?那要炸什么啊?”几个小孩还有小米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常建发出了阴险的冷笑,指了指田里的一团黑呼呼的东西。 几个人走进一看,小米不禁发出了一声“呕”,大吃一惊。那东西正是一团牛粪,旁边,还有一头牛在那里悠闲地吃着草。 常建又指了指牛粪:“怎么样,就炸这个?”几个小孩顿时都来了兴趣,纷纷拍手叫好。 于是,常建就在小米惊异的目光里,慢慢地把一个大炮仗插入牛粪里面,他还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夸张的干呕声,几个孩子不禁被逗乐了。 “注意了!”常建大喊一声,几个人连忙远远地跑开了。常建这才拿起一支香,慢慢地朝炮仗的那个红红的点火处伸去。那块红红的东西很快被点着了,喷出了一团火。常建仿佛听到了发令枪一样,飞快地跳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跑了大概几十米,突然,身后传来一身巨响,他回头看去,只见牛粪被炸成了无数碎块,满天飞舞着,壮观极了!可惜四周没有墙,不然,用“奋发图强”来形容,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孩们都拍手叫好,那头牛也被吓得“哞”的一声惊叫,跑了起来,又把几个小孩逗得哈哈大笑。 常建喘了喘气,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有意思吧!”小米干呕着,竖起了拇指:“大师兄,你可真是…重口味啊!”常建又笑了笑:“嘿嘿,以后啊,我们就可以炸这个…”他突然又觉得“牛粪”这词有些不雅,觉得应该用个什么词来代替它:“就叫…‘石头’吧,以后你们就炸石头吧,保证有意思。来,我们接着炸石头吧…” 就在一群人快乐地炸着“石头”的时候,从村口那里又走过来一个壮汉。常建不禁朝他看了一眼,突然,他愣在了那里,似乎认出那人了。 村口的不远处就是村里的祠堂。这时正是祭祖的时候,村里的每家每户,都拿上供品和鞭炮等物,纷纷从家里赶来。祠堂外面的晒谷场上点上了一堆火,上面布满了花瓣似的红色的碎鞭炮纸。 那个高八度的中年妇女祭祖完,端着一盆供品往回走;鸭舌帽的大叔则在火堆旁烧着供纸。这时候,那个壮汉正好走到了祠堂这边。那个大叔看了他一眼,顿时,发出了阴阳怪气的惊叫声: “哟,李冬寒!你怎么快就出来了啊!” 祠堂里外的人都听到了大叔的声音,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把目光聚焦在了李冬寒的身上。高八度尖着嗓子,冲着祠堂里面喊了一句:“冬寒妈!你家的冬寒回来了!” 黄阿姨在祠堂里面正准备要烧香,她拿着几支香正要往火上凑,却突然听到了这一声喊。顿时,她狠狠地把香朝桌上砸去,几支香的外壳瞬间被砸了个粉碎,只剩下了中心的杆。 “关我什么事啊,我们家没有这么个人!” 李冬寒猛的一震,仿佛胸口被人捅了一刀一样,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突然,他指觉得心口一阵疼痛,如同一团火在熊熊燃烧着。他咬紧了牙,握紧了双手,气得几乎要吐血。 那几个大叔大婶都凑了过来,围着冬寒,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像是开了场批斗会。 “这个冬寒了,自从四年前搬过来,哎呦,咱们村就没过过好日子啊!”“就是说啊,连一个村的人都要敲诈勒索,良心真是被狗吃了!”“这还不算什么,你们难道忘了,他居然连亲meimei都敢拐卖,还卖到那种地方去啊!”“就是,把自己的亲meimei卖去当‘土车’(方言,意为性工作者),真是禽兽不如啊!”“他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我还以为他要被枪毙了呢。” 李冬寒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心中仇恨的火越来越旺盛了。这时,鸭舌帽大叔拿了一挂鞭炮,在火上点燃了,突然朝李冬寒扔过去。冬寒猝不及防,鞭炮在他脚下炸开了。他不禁吓得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几个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都纷纷发出了一阵嘲笑。冬寒气恨交加,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粗气:“你他妈想干嘛!” 鸭舌帽大叔轻蔑地笑了笑:“哼!看到有人放炮了,你还不赶紧躲开,你能怪谁!” 冬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再也忍不住了,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就要冲过去:“妈的!你们欺人太甚!老子跟你们拼了!” 几个大叔都迅速地拿起了旁边的锄头钉耙,鸭舌帽则拿起了拨火的铁棍,指着冬寒:“狗娘养的,你有本事就过来啊。来啊,我们这么多人,还会怕你一个不成!”端着盆子的大婶也尖声叫了起来:“冬寒妈,快出来看啊,你家冬寒要杀人了!” 李冬寒瞪着血红的双眼,他心中的火再也按捺不住了。哪怕实力悬殊,他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上去决一死战,以消心头之恨! 他正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然而,黄阿姨却突然从祠堂里冲了出来,满含着泪水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滚——” 黄阿姨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大喊,冬寒突然愣住了,仿佛时间停止了一样,定格在了原地,手里的棍子也不知不觉地滑了下来。 三年了,这三年,他在监狱里,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伤没受过,然而,却没有一种痛苦,可以比得上母亲最深的绝望。那是他生命中不能承受的沉重。
他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一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他目光空洞着,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还不走啊,滚!快滚啊!” 李冬寒听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大喊,声音里面带着些嘶哑。他知道,母亲的嗓子一直都有病,平时很少大声说话,可是,此刻她却扯着嗓子,拼命地发出了嘶哑的大喊。冬寒再也受不了了。他可以忍受rou体上的万般痛苦,却唯独不能忍受这种嘶哑。 他不禁又往后退了几步,低下了头,流下了两行泪水。 “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吗!你们满意了吧!” 他说完,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飞跑了起来。 身后,几个大叔大婶还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着,不时有几阵鞭炮声传来,在山间回荡着。 鞭炮声,又是鞭炮声,往事一点一点地涌上冬寒的心头。他的思绪渐渐地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一个夏天,当他把亲meimei拐卖到“土车店”之后,审判终于随着那一天的黄昏降临了。 警察们把车停在村口,朝着村子里气势汹汹地走来。他想逃跑,却已经太迟了。很快,警察们就押着垂头丧气的李冬寒,向着村外走去。 那一刻,村子里热闹非凡。尽管不是新年,鞭炮声却在村子里响彻着。人们把过年“游神”时才会用到的神像搬了出来,放到了马车上。马车在村子里跑着,大人们敲着锣鼓,小孩们拿着彩旗,一同在村子里走着,就像“游神”的时候一样。 那时,母亲正在田里耕作着,高八度的大婶正好路过,冲着母亲尖声喊道:“冬寒妈!你看看你们家冬寒啊,连亲meimei都要拐卖,还拐卖到那种地方。真是…”母亲仍然埋头耕作着,没有抬一下头,却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大喊。 “关我什么事啊,我早就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了!” 那一刻,他的精神世界彻底崩溃了。他这才明白,他带给父老乡亲们的是一种怎样的痛。一声声炮响,在他心里炸开;母亲那嘶哑的声音,更是如同一把尖刀,将他的心整个地刺穿了。 他突然顿悟了,原来,辜负了自己的亲人,背叛了自己的故乡,是这样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可是,我明明已经改了,我都已经改了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我!”李冬寒又握紧了拳头,自言自语。 这时,他已经跑到村外了,他突然仰起了头,不甘地瞪着天空。 “为什么!” 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那个人造成的,四年前,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那一件事,或许,他就不会搬到这里,一切,也许就会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在山岭间自言自语。 “龙天民,你给我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