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洗澡
拾壹:洗澡 苏州漫无目的地走动,绕过庭兰竹柏,花柳映阶,但见桂影斑驳,隐露一窗,窗中烛火微动。苏州于是径直推门进去了。 门一开,才发现那姓张的人伏在案上看书,听闻响动,姓张的人抬头,看了苏州一眼,道,“怎么寻到这儿来了?饿了?厨娘这几日回去了,待我批完这几本,便向你展示展示我的手艺。” 苏州不作声,黑漆漆的眼盯着案上那一摞文件。 姓张的人有所察觉,便又看了苏州一眼,这一看,眉头便皱起,“衣服上怎么那么多泥?脸是怎么回事?” “摔了。”苏州道。 苏州不想说谎,也不想告状。 姓张的人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道,“下雨天路滑,以后多加小心,脏了衣服没什么,摔伤了身体便不好了。况且唱戏人的脸,更要注意些。” 苏州一点头。 姓张的人打量一下苏州,又笑道,“这衣裳倒是合你,明日让绣娘替你量了尺寸,照着样子,多做上几件儿。” 苏州冷涩道,“……不用。” 姓张的人放下手中文件,“怎么,冷么?” 苏州摇头。 “我疏忽了。”姓张的道,“天大雨,你又湿了衣裳,想来也是寒冷。你暂且忍一忍,我让单手李替你寻几件干净衣裳来。” 正说着,门便被人推开了,单手李骂骂咧咧地进来,一见姓张的人,当即恭敬地叫了声,“军爷。”转头正见苏州,“臭小子果然跑到这儿来了!成心扰军爷清净!” 苏州没理他。 姓张的人一摆手,“你去寻几件衣裳来。” 单手李双掌互相摩挲了几下,“军爷冷?我这就拿。” 姓张的人摇头,一指苏州,“这孩子跌泥水里了,你再去找些合适的衣裳。” 单手李这才仔细打量了苏州一会儿,心下皆了然,然而他怪声怪气道,“哟!谪仙一样的小祖宗掉泥里了?咋还摔到脸了?这可不得了!” 苏州面无表情转身就跑出了屋子。 单手李收敛了表情,朝木案靠近了几步。 姓张的人抬眸,淡声道,“说吧,怎么回事。” 单手李脸色一沉,“军爷,余小姐来过了。”未了附过去低语了几句。 姓张的人看不出表情,他淡淡一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单手李一抱拳,朝门外走去。 姓张的人在后面慢悠悠道,“仔细看看那孩子身上有没有别的伤。” 单手李回身,“是。”便掩门出去了。 苏州蹲在一处亭里,直直盯着栏楯边的海棠,他想念城北,想念城北的竹影堂,想念竹影堂中婆娑生姿的海棠。 单手李不多时便寻了来,见苏州蹲着出神,便道,“我的小祖宗,你耍性子也别连着我啊!你这回头一受凉,军爷不得责备于我?” “……不用管我。”苏州冷声道。 单手李甚是悠闲地倚在了亭柱上,“谁他妈的要管你了,你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州冷硬地瞥了单手李一眼。 单手李怪笑几声,道,“小祖宗,您别拿眼睛斜我啊!这黑灯瞎火的,您穿一白,再回过脸,瞪我一眼,怎么看都有些……渗得慌。” 苏州不理他,蓦然一个喷嚏,吓得单手李从柱子上弹起来,“靠!臭小子你要是敢受凉,大爷我弄死你!” 苏州冷涩道,“关你屁事。” “哎哟臭小子嘴巴还不干净!”单手李走过去,一把提溜起苏州,“你受凉了别连累大爷挨批!” 苏州挣扎,“你自己嘴巴还不是一样不干净?放开我!” 单手李笑了笑,“臭小子还跟大爷抬杠,走,让大爷好好瞧瞧你还有甚么本事!”便不由分说提着苏州往盈洗的地方去了。 到了地儿,单手李手一松,提了俩木桶便出去了,临走还交代一句,“待这儿!大爷马上回来!” 苏州一记眼刀甩了过去,单手李笑了一笑,并未在意。 未几,单手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左右各提一桶,腾腾地蒸着热气。 “来咯!”单手李一嗓子吼出,两只臂往前一伸,手腕向内一转,桶里的水便尽数泻出,注入木盆里。单手李木桶一扔,做了个“请”的姿势,“小祖宗,请吧。” “两只手?”苏州问。 单手李脚下一个没站稳,“哪里听来的?” “你们军爷。”苏州抬了一下眼。 靠!单手李暗自腹诽,感情军爷卖了他,折过来这臭小子又卖了军爷! ……实乃人生之大不幸。 单手李翻了一下白眼,“得得得,偷听就偷听吧,还扯上军爷了!” “……爱信不信。”苏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行行行!信信信!”单手李道,“您是大爷!贵人!谪仙!您说的话,小的怎敢不信?小的信!小的信死了!” 苏州面无表情,杵在原地。 单手李甚是疑惑,“脱啊!戳那里干甚么?” 苏州只当没听见。 单手李反应过来,合着这小子还怕羞!他不怀好意地一笑,道,“怎的?大家都是男人嘛!大老爷们的,怎扭捏的似个娘们儿!” 苏州动了动唇,单手李从他唇间读出三个字,“滚-出-去。” 单手李一摊手,“得!小的这就出去!” “砰——”门关上了,苏州才松下气来。 苏州三下五除二去了身上衣物,灵巧地翻进大木盆,那木盆虽占了个盆儿的名字,实则已与大木桶无甚差别,一点水花荡漾开来。 雾气盈盈里,苏州忽然想起他的师父,他蓦地垂下眸去了。 水渐凉。 门“吱呀——”又开了,苏州惊得猛然坐直。 “哟!小祖宗当是泡温泉呢!小的还以为祖宗您淹死在澡盆子里了呢!”单手李道。 苏州毫不客气回击,“你以为谁都是你。” 单手李干笑几声,“那是是,毕竟也没几个人如小祖宗你这般缺心眼儿。” 苏州一捶水面,“咚——”地一声,震响在室内。 单手李道,“小祖宗千万别动气!小的只是送几件衣服。这就走。”说罢转身走动,还把门“砰”一下踢上。 苏州不说话,从木桶里爬出来后,才发现单手李竟然怀抱着衣服站在原地不怀好意地笑着。 苏州又羞又气,然而他还是冷涩道,“衣服搁下,你走。” “我不走。”单手李笑着,“军爷让我仔细检查检查你洗干净没有,有没有跳蚤之类的小动物啥的。” 苏州脸上涌上血色,“别挤兑人!” 单手李将衣服扔过去,“行嘞,这就穿上吧。” 苏州接住衣服,狠狠瞥了单手李一眼,背过去穿衣服了。 单手李看了一会儿,打个呵欠,道,“真他奶奶麻烦,大爷我先走了。” 苏州在心里把单手李问候了千百遍。 收拾妥当后,苏州趿拉着鞋出来了,月白色长衫稍稍蹭地。 单手李抱臂过了来,“行了?啧,有点长,先将就着穿吧。” 苏州不睬他。 单手李又道,“臭小子,又给大爷使性子,使使就得了,这就跟我来吧。”
“做什么。” “吃啊!”单手李一脸鄙夷,“你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吧?还没饿死啊?臭小子真是好福气,正赶上厨娘告假,军爷亲自下厨呢!mama的,也不知道上辈子烧了什么高香!” 苏州眼角一抽,“烧个屁。” “靠!又骂人了啊!嘴巴又不干净了啊!单手李道,“你说你一小屁孩,成天好的不学,这一连串脏话从哪里学的?无师自通?这也是你师父听见了,可就将你嘴巴打开花了吧?” “师父?”苏州冷冷反问,“你倒是告诉我我师父在哪儿。” 单手李颇不在意地一挥手,“得!伤心话莫提!你师父这事儿啊,我不知道,也管不着!” 苏州眼神颇冷地瞥了单手李一眼,动了动唇,“是你说我师父不会回来,他是不回来,还是回不来?” 单手李打哈哈,“诶,我说的?怎么听这不回来和回不来都是一个意思啊!你不都见不到他吗!” 苏州不再理他,只生硬得背过了身去,然而茫茫雨帘,他是要往何处去? 或许单手李说的没错,不回来和回不来,真的是一个意思。 “靠啊!”单手李略崩溃,“小祖宗别耍脾气了行行好吧!你师父回得来回不来小的真是不知道啊!那也得看那日本……” “你不用安慰我,”苏州打断单手李的话,“我什么都知道了。” “你大爷啊!”单手李道,“臭小子别他妈的总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他妈哪里安慰你了!老子是洗白!洗白懂不懂!还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你他妈知道个屁啊!” “你又不知道我师父的事,洗个屁白。”苏州道。 “……靠!臭小子注意下言辞!” “反正你安慰了。”苏州面无表情。 单手李手一挥,“行!大爷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就他妈的缺爱!一个劲儿往自己脸上贴金,没有的事儿硬叫你说成有了,你也不怕那脸上金子太厚捂死你自个儿!” “我没你那么贪心。”苏州道。 “奶奶个腿儿,”单手李反问,“这可怎么就成了大爷我贪心了?臭小子你搞清楚,贴金的人是你。” “你不贪心满嘴金啊金的,”苏州声音冷淡,“也没见那金装你兜儿里。” “他娘的这都是甚么破理儿!”单手李骂道,“你小子脑袋跟人不一样吧!” 苏州却突然笑了一笑,“你又不是。” 单手李被那突如其来的一笑惊艳到了,一时间满脑子里都是苏州那张祸国的笑颜,“…靠…靠…靠!笑甚么笑!拐着弯儿骂大爷啊!”又暗自嘟囔,“臭小子果然生得一副好皮囊,老子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叫他笑花了眼!他奶奶的这都什么事儿!” 苏州又冷着脸道,“笑不笑关你屁事。” 单手李眉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靠!臭小子再让大爷听到从你嘴里迸出一个脏字儿,大爷我剥了你的皮!” “……你敢。” “你他妈试试。” 苏州憋了半天,轻飘飘吐出一句,“饿了。” 单手李眉开眼笑,“臭小子还知道服软?大爷喜欢!” “个屁。”苏州作唇语。 “你说什么?”单手李挑眉。 “我饿了,你不给我吃饭,我要去告诉你们军爷。” 单手李脸色一黑,“行行行!小祖宗我怕了你了!走走走!吃饭!”便带头走前面去了。 苏州在原地想了一想,便也跟上去了。 夜色被雨水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