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相（终）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明明才刚刚回来，现在又要走了。这一走，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或许就像诗歌中那些流浪的旅人一般四海为家了。 我想起在迷宫遇到的那位名为路克的吟游诗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过和我一样类似的经历。人类还真是愚蠢的生物，不失去的话就不懂得珍惜。我一直以为人是慢慢成熟的，其实不是，当人经历了某些事物以后，瞬间就成熟了。 我用手指轻轻抚摸，在铺满灰尘的楼梯扶手上留下印记。这里留有我们太多回忆，可是，我既然已经舍弃了伊古尼鲁这个姓氏，所以这里也不需要了吧。走下楼梯来到大厅，似乎又看见了老管家的身影，以前我每次回来，都能在这里遇到站的笔直的他，不知道年迈已高的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对了，里昂似乎也很喜欢老管家，不，或许称为尊敬更恰当，他似乎把老管家当成很重要的亲人，就像我下意识的把老头子当成长辈一般。可是里昂却很少和他说话，只是闲下来的时候经常帮老管家干些重活。 记得老管家曾经和我说过，里昂刚到这个家时，总是露出阴沉又具有攻击性的眼神。那个眼神就就像是什么都不信任，对整个世界怀有怨恨的样子。还说里昂小时候总是站在客厅门旁边，像个稻草人似的动也不动，从不轻易展露出内心，既不吵闹也不微笑，根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总之完全没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过那个时候里昂才三岁，加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里昂，所以完全无法想象，但老管家不会对我撒谎，所以他和里昂之间肯定发生过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多得能让我大脑停止工作。我很想对里昂说对不起，如果道歉就有用的话，不管要我说多少次，我都会说。可是，即使心里再怎么后悔，再怎么悲伤到胸口要碎裂的程度，就算内心已经道过了无数次歉，就算自己自虐一般的赎罪，也都于事无补。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只有一个毅然不可动摇的事实，那就是我失去了可以被称为兄弟的他们。 真是讽刺，一直照顾自己的恩人竟然是屠杀自己家族的仇人，自己一直当做兄弟照顾的人竟然是仇人的儿子，可是自己却毫不知情，还心甘情愿的希望自己成为那个人的棋子。如果我是里昂，恐怕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我失去了一切就是因为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即使想复仇也不可能了，但是那个人的儿子还活着。 那么我该恨他吗？该恨那个自己一直保护的人吗？他并没有错，错的是那个人，所以不该恨他。可是如果不恨他，那么积压在心中的仇恨到底又要如何才能发泄？而死的那些人又要如何才能安心？难道要假装成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开开心心的继续玩着过家家一般的兄弟游戏？如果这样，那些人的死到底有什么意义？ 无法接受，就算是我处在里昂的角度，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里昂会恨我吧，即使不愿意，但还是会恨吧！ 推开房门，看着陈旧的家具，生出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这里是里克的房间，在我房间的正下方。这里的布置和我的房间一模一样，我房间有的东西，他房间中全部都能找到。即使那些东西他根本不会用，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他也会放在这里好好保管。里克明明就是不喜欢思考，可是却会在意一些没人留意的小事，真是笨蛋！ 如果里昂是我尊敬的兄长，那么里克就是和我一起成长的兄弟，朋友，死党。我们年纪相仿，虽然不知道到底谁会大一点，不过我已经下意识把他当做弟弟的角色。 我们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一起闯祸，一起打架，一起欢笑，虽然我经常煽动里克干蠢事，害得他浑身是伤，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的感情，连老头子也说过我们的关系好到恶心的地步。仔细想想，说不定真是这样，至少我很认真的思考过，假如我们喜欢上同一个女人，我要不要主动退出成全他们……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想法还真是奢侈啊！ 透过窗户望向远方，最先映入眼中的不是长满杂草的花园，这么多年了，没想到它还在这里。这根悬吊在窗户外的绳子随着微风微微摆动，它的另外一头，连接着我的窗沿。 里克进出房间的时候，很少用到自己的房门，他总是先进我的房间，然后从窗外的绳子爬回自己的房间，而清晨的时候也总是擅自爬进我的房间，打断我的美梦。我和他说过无数次，禁止他把我的窗户当做房门，可是他依旧改不了这个习惯。 我以前一直以为里克和我一样，因为寂寞才会做出这样怪异的举动，但并不是这样，他只是害怕我寂寞才会每天刻意从我的房间路过。不知为何，当我看到这条绳子的时候，突然生出一种想爬爬看的冲动。可是当我拉扯绳子的时候，它就这样毫无声息，没有任何预兆的断了，犹如我和里克的关系一般，成了两个独立的毫不相关的存在。 里克和里昂不一样，他很想念自己的父母，甚至还为这个事情纠结了很久，可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不止一次这么问自己。在我痛苦的时候，里克为我做了很多，可是现在他这么痛苦，我又能为里克做些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到，说到底这本来就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就算是神，也不可能把死去的人复生。 所以我只能选择逃避。可是就算欺骗自己、转移注意力、想办法拖延、装作没这回事，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已经不能回到过去了吗？难道我把你们当做兄弟的日子只能保存在回忆里了吗？我害怕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故意不去深思，一路暧昧敷衍着的问题，而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里克，不知道你会不会恨我，不过就算你恨我，我也没有资格恳请你原谅。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或许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了裂痕，或许永远都无法复原，或许你不肯相信，但我依然把你当做兄弟。和我一直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一起犯傻、学习、成长，然后与我一起追逐里的昂背影至今的你，我一刻也不曾忘记。或许对你而言，我只是个软弱无能的人，但对我而言，你绝不是。 我渴望回到过去，所以我只能以这样笨拙甚至愚蠢的方式来表明我自己的决心。 我回到停在屋外的马车上，将车上的木桶全部搬了下来，把里面的液体洒落在我走过的每个房间。我在这里和里克还有缇娅比过身高，我在这里和里克打过赌，我在这里挑战过里昂，我在这里被缇娅揍过，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和你们一起做过很多事，留下过很多回忆。 即使我舍弃姓氏，背井离乡，依旧拥有可以回忆的东西，而这里就是装载着回忆的地方。人们要是没有回忆就活不下去，但是只有回忆的话也活不下去，梦总是有会醒来的时候，不会醒的梦总有一天会变成悲伤，可是谁又能保证醒来以后不会面对悲伤？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坚强，可是为什么握着火石的手会如此颤抖？我真是软弱，真是丢脸。将握紧火石的拳头贴在胸前深呼吸，使吸入的空气几乎胀满胸腔，再吐出直到感觉疼痛为止。无论反复多少次，依旧无法下定决心。并不是我面对了，事情就一定能改变。但是，如果我不面对，那什么也改变不了。 双手握着火石相互摩擦，火花引燃了散落在房屋中的液体，回忆中的房屋瞬间便被火海淹没。火焰顺着风势越来越旺，仿佛地狱的业火要烧尽世界上所有的罪孽一般。 那个人犯下的罪就是我的罪，所以我必须认罪，我不能饶恕自己。所以我舍弃了姓氏，抛弃了以前的一切。可是即使如此，和你们的痛比起来，这种程度的赎罪根本无关痛痒，可是我能做到的仅仅只有这样的事。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因为我不需要取信于你。 赤红的火焰伴随着我的回忆带走了一切，只剩下一堆黑色的废墟。这样就好，这样就行了。如果老头子也离开了这里，那我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我拍拍散落在身上的灰烬，转身回到马车上。还真是落魄，我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到这个境地。不过这样也好，抛弃一切之后，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就让我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踏上没有终点的旅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