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八章 无法用言语表达
在记忆中，自我能分辨自己与他人的区别之后，自己便一直排斥着他人。 我不相信任何事，也不相信任何人。我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存在…以及残酷的世界所遗留下来的冷漠…… 唯一让我渴望的…是父亲的爱…但那只是渺茫的幻影。那家伙讨厌我，不，说是憎恨或许更恰当，这点从他厌恶的眼神中就能感受到，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拒绝着整个世界。 我讨厌身边的一切，讨厌虚伪的管家，讨厌被收养的贫贱小鬼。没错，那个时候我讨厌里昂，讨厌这个夺走我父亲的人。父亲会对他露出笑容，会给他想要的事物，尽管那并不是出自真心，但也足以让我记恨…… 我幻想过很多次，只要里昂消失了，说不定这样父亲就会重新正视我，所以我对里昂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所幸里昂的强悍与生俱来，否则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渐渐的，我发现了，这个黑发少年其实和我一样，同样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信任。 里昂的眼中一直只有里克一人。或许是同类会相互吸引缘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慢慢变得融洽起来，而里昂眼中有了我和里克两个人。不知不觉，他已经把我当成了另一个兄弟。他努力扮演着兄长的角色，让我体会到了从未体会过的亲情。 接着，我发现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发生了改变。 我很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不小心就会投入感情，就会倾心，所以我总是抱持警戒。 我害怕变化，我必须阻止我自己！我常常用双手捂住胸口慢慢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着我是一个人，不可以去依靠别人，不可以去相信别人。我是孤独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是孤独一人。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会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冷漠。 我喃喃自语，这很正常，我会习惯，没多久就不要紧了，因为我生来就一直这样活过来的。 但是，其实我早就明白。这个世界并非如此。 有被冰霜覆盖的冬季，也就会有温暖潮湿的春季。就算暴风雨来袭，之后的晴天也必定会到来。这个世界上有无数讨厌的人存在，然而也有许多值得爱戴的人。这个世界上有不能相信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有值得去相信的东西…… 没错，既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转折。仅仅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三人便真的成了兄弟。 里昂是个无可挑剔的兄长，是个完美的兄长。不管我和里克闯了什么祸，得罪了多厉害的人，他都能够帮我们摆平。不管是多么困难的事，只要由他出手，一切便能轻松解决，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难到他的事。 我和里克尊敬着他，依赖着他，似乎离开了他，自己都会变得不像自己。一心同体、情同手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三人的感情牢不可分，我们之间没有彼此。所以我小心的控制着自己的底线，不敢提出过分的要求…… 我一直这么做的，就连缇娅看来都觉得有些夸张，但是事实如此！倘若我对里昂说：“我很中意这把圣剑，所以把你的圣剑给我。”我敢用脑袋打赌，里昂绝对会照做，而里克也一样，即使真的舍不得，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有这样的兄弟我很幸运，所以我暗自下过决定，为了他们，即使是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这样的命运降临在自己身上。比起死，我更害怕会失去这份亲情，害怕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我无法接受，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明明里昂说过，他的兄弟应该更坚强，可是我还是这么软弱…… 果然自己没有资格和他走在一起吗？果然那些目标，那些遥不可及的梦想都仅仅是自己的幻想吗？ 我伸出右手，轻抚着自己的左手。 我的右手似乎在追寻着往常那份温暖，可是触手所及的却不是里昂的手，而是自己冰冷的左手。若是重要的人不在了，自己内心中的什么也会一点也不剩地被削去，完全消失。失去的东西是无法取回的，虽然或许能借由其他事物填补，但同样的东西是遍寻不着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失去自己的内脏一样痛苦，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的空虚…… 握住左手的右手不断用力，力量几乎可以把左手给破坏掉。但我依旧不断加重力道，指骨互相碰撞，发出疼痛的吼声。我呼出一口气，把自己的妄想挥去。张开双眼看着现实，松开紧握的右手，手指从里到外的疼痛也跟着散，仿佛从未存在一般。 “休加老师，时间到了！”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走出房间，朝斗技场走去，安蕾丝一路小跑跟了上来。 “昨天的伤没事了吧？” “恩，托你的福，已经痊愈了。” “这就好，其实我还一直担心自己的治愈魔法不熟练，没有治好该怎么办…”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比很多祭祀都还要厉害。果然聚集在魔法学院的人，都是天赋过人的天才。” 安蕾丝带着扭捏的表情犹豫了很久。 “那个…请记得我们的约定哦！” “我没办法保证，不过如果他愿意听我说话，我很乐意介绍你和他认识。但是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这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这是当然！我当然知道的啦！老师你想太多了！” 安蕾丝脸上挂着一副仿佛在说‘这些话还请保密喔’的幸福表情，那是没有一丝浑浊的澄澈声音，眼睛轻轻地眯成一条线，露出犹如金色蜜糖融化般的甜美笑容。无忧无虑真好！看着眼前的纯真少女，我切实的体会到自己和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当中。 我带着仿佛世间最沉重的脚步、最痛苦的心情，在走廊上蹒跚地走着。 一瞬间，我甚至希望这条走廊没有尽头。 通过走廊，我来到斗技场上。站在对面的是即将和展开我厮杀的…最重要的…兄弟…… 里昂看着远处，侧脸闪露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感。心跳瞬间加速，明明已经做好准备，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是当我站在他对面的时候，自己还是无比动摇…… 我握着剑柄的手指、嘴唇、睫毛都轻微抖个不停。我是在害怕吗？我如此责问自己。啊！果然是在害怕吧！没错，我在害怕…我害怕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当初我逃走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有这样一天，可是我依旧装作不知道，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多想。 里昂为什么会来这里？是因为担心我？抑或是…为了复仇？ 里昂喘着大气，沾满鲜血身姿的场面浮现在眼前。我想挥开那些景象，但那样的画面太过深刻怎么都挥之不去。 缇娅的脸、里克的脸、老头子的脸一一浮现，大家都露出了哀伤、绝望的表情。 真的会变成这样吗？ 胸口就像被烤焦了一般地焦躁，心脏犹如被刺入异物一般的痛苦！此刻在我心中的无数复杂情感翻滚不止，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命运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弄错了吧？明明这不是我所希望，也不是里昂所希望的，但是却成为了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将积在肺里的空气，连同遭漆黑感情污染的灵魂一并吐尽般深深的叹气。 这样也好！倘若是死在里昂的剑下，或许也是件不错的事，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里昂！” 带着哀愁的声音像要压溃胸口一般，我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里昂没有回答，眉头皱得更紧。这样的反应，让我原本痛苦的心情转变为无边无际的绝望！里昂缓缓拔出圣剑，摆出攻防一体的起手式。 我也跟着拔出圣辉，可是双手怎么都用不上力，仅仅是为了握稳剑柄便耗尽了全身力气。里昂的身影似乎越来越遥远。那家伙的所在之处是那么遥不可及，而我对身在远处的他已经陌生到一无所知地步。受够了，这种距离的遥远，仅次于世界尽头…… 放弃吧！ 不知为何我突然生出这个念头。 我想要传递给里昂的心意恐怕没办法传达了。因为我的剑没办法指向里昂！我不想和他战斗，我没办法和他战斗。伴随着我的软弱，我想寻求和传达的东西都一并消失。答案或许已经从我手中溜走，掉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你几时变得如此懦弱？你费劲全力从我身边逃开，就是为了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没有血色的双唇织出带刺的言语，里昂银色的眼瞳中寄宿着燃烧的火焰，那是仿佛连灵魂也能燃烧殆尽的…愤怒的火焰！ “对不起！” “你在为什么道歉？” “什么都好…对不起…明明知道这样很狡猾…但是…我真的想不出该如何是好…所以…对不起…”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这样下去只是在一直互相试探、互相退让，虚伪地说着借口而已。应该说出口的话语并不是这些，我一直就很明白。里昂的目光深处有着隐忍痛苦的光芒，像是要挣脱某种痛苦回忆一般。 我抬头看向里昂。他的银色的眼瞳，宛如一道缠绕着所有爱恨悲喜情感的漩涡。我的双手和眼睛不知该往哪摆，在半空中游移不定。 “没错，是你的错！” 我注视着里昂的侧脸，倾听着他那有些低沉的声音。 里昂的话仿佛变为一层层枷锁，锁住我的身体。我的心跳加速，手指开始颤抖，脑袋昏昏沉沉。然而锁住我身体的枷锁不仅没有变松，反而束得更紧。它紧紧地束起，伴随着铁圈深陷皮肤般的痛楚，我的脑袋变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变得鸦雀无声…… “对不起…” 我低头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不，是那个人的错，但还是我的错！终究…这是无法逃避的命运…那么我…该如何来赎罪？该如何扛下一切？为了扛起最大程度的责任，该怎么做才好？就算我打算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责任，但是除了道歉，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和里昂被扭曲的人生，正好朝着相反方向前进，已经无法挽回了吗？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实，我依旧不禁感到悔恨。 “道歉没有任何意义，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那就挥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