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黑夜里的悄悄话

    夜里的雨一直没有停过，二两酒和安夏很有默契的选择了就此打住。

    雨声渐大，屋内却难得的静谧，这会是一个拥有美梦的夜晚。安夏已经入睡，轻闭着的眼眸，微微抿住的薄唇，面颊之上挂着一抹淡淡喜色。二两酒偶尔会透过睫毛的缝隙，小心的瞥上一眼，然后有些满足的闭上。

    如梦，入梦。

    剑域正南有殿宇二三，白玉铺道，檀木撑梁，珍珠做帘，水晶为灯。大殿四周燃有奇楠沉香，清醇香气缭绕，醒神怡人。富丽堂皇，恢宏大气，这就是青衫一脉所追求的格调，好比他们这百年间在藏剑峰的地位一般，无人能及。

    大殿中央有一幅墨画，一条黑色巨龙盘踞在上，回眸，甩尾，气势凌人。莫良欢与李墨曲正襟危坐，其余青山弟子则落座两旁，目光灼灼的盯着这两位师兄，隐隐之间有杀意弥漫。

    “李师兄，那小子不过是个市井小民，杀不杀就全凭师兄你一句话。”

    商贺的声音有些尖细刺耳，他嘴里的那小子自然就是二两酒。李墨曲皱着眉头，清俊的脸上似乎还有少许忌惮。转头望向莫良欢，见他神色如常，只是低垂着眼帘，专心的把玩着手中的一枚玉扳指。

    安夏今日的一剑，李墨曲至今还有些后怕。心里盘算着若是将二两酒杀掉，惹来安夏的愤怒追杀，他始终没有多少把握。青衫一脉之中能与安夏斗个势均力敌的也唯有莫良欢一人，只是如今见他的态度，似乎并不想过多参与此事。

    李墨曲心中有些不满，又不敢表露，毕竟谁人都知道青衫弟子中，他李墨曲就算仗着李天奇，也不可能跟莫良欢相提并论。商贺见他犹豫不决，心中杀念越盛，再次沉声说道：“李师兄切勿心慈手软，终有一日会养虎为患。”

    “商师弟此言有理，在下也认为那小子太过放肆，不杀不足以泄愤。”

    商贺朝着说话的刘昌封望了一眼，轻轻勾了勾嘴角。他想杀二两酒，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想，但是他又不愿惹祸上身，只好在李墨曲面前煽风点火。甚至是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逼着他不顾一切的去杀掉二两酒。因为李墨曲是师兄，如今起哄的都是同门师弟，若是他退缩，那就是丢了面子，丢了一个师兄该有的气场。

    “秦某以为，杀一个废物，不过跟杀鸡一般简单。这样的人只会辱没我藏剑峰威名，日后定成笑料。李师兄就算心有不忍，但也要为了宗门声望着想，当杀则杀，以大局为重。”

    “正是如此，我等修为虽是不及二位师兄，但也不愿与这等无知小人为伍。”

    又是两人站出来火上浇油，更是将这明明是个人恩怨的东西夸大成了宗门威望。李墨曲面色越发沉凝，心中似乎真的多了一个理由让他对二两酒起了必杀之心。再度望向莫良欢，见他依然是一言不发，心中狠戾之气翻涌，恶向胆边生。

    “酒二两目中无人，他日必惹大祸。我李墨曲身为藏剑峰弟子，自当为宗门考虑，今日在此立誓，必杀酒二两，绝不姑息。”

    此话一出，商贺刘昌封四人自然是拍手叫好，又是一通顾全大局的马屁将李墨曲拍得晕头转向。青山弟子二十人，其余未曾开口的弟子大多觉着此事可行。虽是没有欢呼雀跃，但心中已有隐隐快感升腾，似乎见着了二两酒身首异处的样子。

    大殿之中，气氛渐渐火热，李墨曲心中悬着的石头却是未能彻底放下。莫良欢始终未曾表态，也不知心中是做何打算。王不凡坐在左侧末尾，抬头望向殿中师兄弟跃跃欲试的样子，沉沉的叹了口气。关玉柳坐在他的身旁，见他似有深思之色，小声问道：“王师兄，我们与师叔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王不凡有些诧异的打量了关玉柳一眼，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多话。关玉柳眼色一沉，再度望向商贺等人，眼中满是嫌弃鄙夷。无奈他只是一个寻常弟子，此时更不能违逆众人，也只好垂头不语。

    商贺见此事已定，嘴角划过一个阴狠笑意，再度进言：“李师兄以大局为重，心胸宽广。无奈酒二两太过不识好歹，三番四次顶撞师门长老，同宗师兄，罪该万死。师弟以为要在剑域杀他，应当当机立断。未免节外生枝，待他与安夏分开之时，就地正法。”

    恰在此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莫良欢却是抬起了头，眼含深意的望着众人，商贺目光有些躲闪，心中突觉不妙。李墨曲却是未曾多想，只是厉声说道：“师兄，酒二两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师弟以为，该杀。”

    “该杀”二字咬的极重，掷地有声。

    莫良欢微微皱眉，双眼眯成一道细缝，抚了抚手中扳指，突然笑了起来。众人神色各异，也不知他为何发笑，目光再度集中，只见莫良欢轻轻开口：“该杀，确实该杀。”

    话音刚落，方才沉默几息的大殿瞬间又是嘈杂一片。有了莫良欢开口，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弟子也是很聪明的“从善如流”，嘴里都能说出两声二两酒的不是之处。关玉柳面色黑压压的，似乎与这殿前众人格格不入，只好闷着头，默不作声。王不凡额前皱出一道丘壑，眼中渐渐被迷茫占据，突然又一道精光闪过，嘴角渐渐舒展，如看客旁观。

    这才是真的一锤定音，莫良欢在青衫弟子心中的地位真的是一人独尊。商贺悄悄抹掉额头上的细汗，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望向莫良欢的眼神之中似乎再无往日那般火热尊崇。

    李墨曲喜上眉梢，他知道莫良欢的重量，心中隐隐有些嫉妒，又很快的掩藏，这是一个习惯，一个已经习惯了十多年的习惯。只是这嫉妒，却让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二两酒抹去，他甚至在想他所能想到的血腥残忍。他很痛快，他感觉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杀念，他甚至觉着能杀掉安夏，或许会更加完美。

    莫良欢停顿了片刻，若有若无的扫过殿前众人，将他们眼中的火热期待，杀意快感通通纳入眼中。他也喜欢这样的感觉，他是青衫弟子之中，绝对的主宰。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同辈之人去细细揣测，去胆战心惊。

    恰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王不凡也随着众人起身，拍手叫好，望向莫良欢的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崇拜。关玉柳原本还低垂着头，突然见王不凡的脚点了他几下，心中有些莫名，但见此情形，也只好站起身来“随波逐流”。他能看到，莫良欢朝着他俩微微点了点头，眼中似乎还有几分欣赏，让他真是“受宠若惊”。

    “酒二两该杀，也要杀，但不能cao之过急。他与李师弟的恩怨众人皆知，若是明日就丢了性命，始终会让有心人觉得是我们青衫弟子仗势欺人，铲除异己。剑域四大秘境，虽是用来磨砺剑道，但也潜藏着凶险危机。”

    莫良欢的话将商贺打的如意算盘瞬间打破，商贺甚至发现莫良欢在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朝他看了一眼，眼中带着淡淡笑意。但他知道，那是讥讽暗嘲，是一切尽在掌中的自信。他知道，他今夜挑头布下的棋局已经输了，不是他手段不够，而是他棋子太少。

    “黑袍一脉如今有了张氏兄弟，两人心意相通，天资也还不错。若是双剑合璧，倒是有几分斤两，可惜就是太过愚蠢了些。私下里总是说些流言蜚语，妄图挑拨我与安夏一战，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既然如此，若是二两酒被杀之前，与黑袍一脉有了多次过节，那就先让他们看看安夏的剑到底有多快。”

    莫良欢想的竟是一箭双雕的心思，众人短暂沉默之后爆发出一阵叫好。李墨曲眼露精光，厉声说道：“还是师兄心思缜密，这样让二两酒那废物做鬼都不知道该找谁报仇。”

    “哼，如此废物应当灰飞烟灭，神魂尽散才对，做鬼的机会都不该给他。为了万无一失，众位师弟明日起就不要与二两酒交恶，权当不跟疯狗计较。特别是李师弟，尽量与他不要碰面，省的被人猜忌。”

    李墨曲点头，情绪激动，面容有些扭曲的朝着莫良欢说道：“师弟明白，大局为重。但请师兄给我个机会，让我亲手送他去十八层地狱，让他知道他所谓的誓言不过无稽之谈，他所谓的狠戾也只是螳臂当车。”

    莫良欢没有立马答应，而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商贺，又望向刘昌封和最先挑头的两名弟子。

    “师弟的剑法走的是势大力沉的路子，太过显眼，若是由你出手，必然会让人瞧出端倪。杀人不过一剑，你又何必执拗于此。倒是商师弟，刘师弟，王师弟，秦师弟四人忠肝义胆，知晓大义，顾全宗门威望。所修剑法又是藏剑七绝，若是联手，必然能手到擒来。”

    商贺的面色瞬间阴沉，刘昌封三人也是再无先前的“伶牙俐齿”，心中愤懑难当。莫良欢并未强行要他四人出剑，但也将他四人推到了众弟子的口舌之上。若是他们不愿，先前所说则成了一派废话，日后再想立足已是难上加难。强行挤出两抹淡笑，商贺踏出一步，拱手说道：

    “大师兄与众位师兄弟放心，商某与三位师兄定然会将酒二两的人头割下。若是失手，定当以死谢罪，绝不会吐露半点。”

    商贺含恨认下这件差事，刘昌封三人也唯有与他共同进退。莫良拍手，众弟子更是热情高涨，竟是有人嘴里说着万分羡慕，可惜未能接下此等大任。

    “四位师弟胆识过人，重情重义，不愧是我青衫弟子。师兄当众许诺，若是出了岔子，师兄定保四位师弟性命无忧。”

    师兄师弟，叫得真是顺口顺心。商贺再度拱手，眼中的寒芒一闪而过，心中虽是无奈，但却无可奈何。好在是四人出手，料想那二两酒定不会有活命的机会。

    阴谋诡计如同这漫漫长夜，在黎明破晓之时，总会烟消云散。莫良欢布下的第一局，虽不精妙，但却胜在蛮横。不管二两酒入不入局，商贺四人都会找上门去。至于最后能不能往黑袍一脉泼脏水，谁在乎呢。顶多也就是商贺四人被安夏一剑挑落，莫良欢甚至都不会皱一皱眉头。

    他要的，很多人要的，只是二两酒死，只是看谁去捏死一只爬虫，脏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