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欲逃
然而，仅是一瞬，她便恢复了常态。 这人于她应算是前辈，无论是年龄，还是修为，何况身旁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蒲荨，她不好失态。 之前梦中所见的，便是他的神魂吧，如今方才看清了他的相貌。 半饷。 “有几层把握？”蒲荨探过头，神情镇定地不似凡人。 她本就不是凡人，只是，先前还克制不住自己流露感情，这会儿到了人家面前，反倒让人看不清她心中想法了。 苏瑶竹淡笑:“我心中有数。” 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有些神情莫测地望着这间石室。 “需要些什么药材？” “不必。”她摇头，语气有些无奈，“暗大人对你真好。” 他不正是想利用她空间里的药材么？不过碍于她会借此逃跑，才会等待这个时机。 “给我半个月。” 蒲荨皱眉。 “半个月足够了。”苏瑶竹看出她的顾虑，坦言。 “我姑且信你。若是半个月不成，你知道下场。” “好。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蒲荨淡妆的脸洁净美好，此刻沉默不语，弥漫着迷雾的眼眸直直盯着她，似审视，眼中流露出一种兴味，示意她说来看看。 “若是……”苏瑶竹顿了顿，“有他们的丝毫消息，必毫无保留，完整无缺地告知我。” 蒲荨勾唇，眼神扫过她的眼。 “也好。” “你姑且安心，本尊不是违信小人。” 此后半个月，除了听听每日由千儿带来的消息，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个在石棺中沉睡不醒的男子身上。 而，那个蒲荨尊者也从未来打扰过，不过也知道她需要像凡人和低阶修士一般进食，所以每日千儿带来的饮食一日比一日丰盛，至于那些热气腾腾的饭菜怎么来的，苏瑶竹表示，只要不是死物幻化而来，怎么着她也能解决。 何况，不吃白不吃。 唯一让她伤透脑筋的是，这个男人，似乎并不想醒来。 他的伤不算严重，还比不上上次落入虚空受伤的宫仲墨，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始终不曾睁开一次眼。 偶尔她在他身上摸来探去，没摸到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倒是叫她吃了不少豆腐，尽管她不知道他在这里已经昏睡了多久，唯一感慨的是，身材一点没走样。 若是他无心醒来，她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醒来，需要一个契机。”她再次请见蒲荨，不过这回是在蒲荨尊者的居所。 隔着一条纯白色的绣花纱帘，朦朦胧胧映出婀娜多姿的身子，刚刚睡醒的女子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他心心念念的，本尊可给不了。” “就算没有心药，却可以代替。”苏瑶竹说。 “哦？”语气听不出情绪。 “生灵存在于世上，会衍生出感情，衍生出羁绊，亲情，爱情，友情――甚至出于责任，总会有让他醒来的理由。他既是人修，却似乎还有点魔界的血统，当然，也许是我的错觉。”她淡笑，摇头，“即是人修大能，必有派门宗族，总有羁绊，哪怕割袍断义，记忆总是在的，除非他真的无情无义，超乎六界之外了……倘若那样，想必他早已飞升了，又怎会留存下界。” “你说话看上去有几分道理。”纱帘里的身影起身来，坐于榻上。 “本尊……” 顿了一顿。 “这次就慈悲一回。” 语气有些凄然，转瞬即逝的感觉。 隔日，苏瑶竹刚用灵识探查完病人的情况，却听得石门咔嚓一声响。 白衣素裹，衣袂飘然的女子携着一把红琴而来，在十步之外停下。 她原地盘坐下，将红琴安放在膝盖上，纤指微微弹动琴弦。 寥寥几声轻音调试后，她便放开了她的歌喉。 吟诵的是远古的语言…… 虽然听不懂，但苏瑶竹不可否认的是，这副画面很美。 一位冰肌玉骨的白衣美人十指纤纤，弹奏着手中的红木梨花琴，面目凄然悲怆，深情地望着冰灵石棺下的黑衣男子，婉转悲凉的乐音弥漫在天地之间，为之动泪。 一曲终了，石棺里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一身白衣的蒲荨抿唇没有停下弹奏，琴音陡然唤了曲调。 ―― 一曲离殇，一曲泪。 你可曾记得。 心花如冰雪落入大地般绽放，那年岁月，你舞剑苍穹。 青春韶华，永生难忘你的眼，透过我，那清凉的目光。 许下永誓，缘何离去？ 心悲，心苦，痛彻心扉。 卿不负，可好？ ―― 蒲荨闭上眼，淡雅的装扮掩藏不住她的悲怨。 你道我伤了害了她，我何其冤枉…… …… 站立一旁的苏瑶竹震惊地看着从她眼里淌出的一行泪，脆弱地仿佛一个啜泣被丢弃的幼崽。 可惜，那个沉睡的男人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琴音渐入佳境，她突然开口。 “这一首，是他教过那个女人的。” “……”苏瑶竹皱眉。 什么关系。 随着琴音的慢慢回旋，空中隐化出一团淡淡的黑雾，缓缓在空间里飘荡，仿佛随着乐音在这块区域里起舞。 蒲荨仿若未见，微颌着头，神情专注而深邃。 指下的动作未有丝毫停顿，演奏着一首离歌，带着远古的味道，似恋人的眷恋，又似万物的自由，令人神往。 苏瑶竹神情紧张地看着空中的那团黑雾。 不够啊，还差一剂猛药。 时间一点点过去，空中的那团黑雾仍是随着乐音回荡在石室里，没有任何进展。 她嗅到的悲伤的气息越来越重，甚至于绝望，单曲不停地回放，回荡，不仅不敢到乏味，反而有些悲悯，难以自拔…… 情深，缘苦。 她刚想开口叫蒲荨停下之时，却听得乐音陡然嘶响。 白衣女子口染鲜血，银色的琴弦染红，红木的琴身更加鲜红，空气中顿时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随之弥漫而起的是浓得深厚的悲哀。 苏瑶竹看着纯白的衣裙上那抹鲜红，突然想起了杜鹃啼血，大抵也是这般悲壮，凄然而美吧。 那nongnong的悲伤是从突然在空中停驻下来的黑雾散发出来的，它停在那儿，似乎在迷惘。 苏瑶竹走过去抚上白衣女子的肩，看着那团黑雾渐渐朝男子那具躯壳上聚拢，她深吸一口气，安抚地道:“神魂归位了。” 蒲荨抬起头，矫好的面孔有些苍白，却带着淡淡的笑，就着她的手埋进她的怀里，脸贴着她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我好希望……他，不会恨我……” “回忆，就是一瓶毒－药……本尊，真痛啊……” 苏瑶竹沉默了一会儿，便道:“放心，我会守约。等他醒来吧，他不会记得你的。” 待到夜深，苏瑶竹回忆白天发生的事情，感慨，悲情戏还真不好演…… 合着今天就是看了一场戏…… 听到她感慨的千儿，红儿暴汗―― 趁夜，她在千儿，红儿的掩护下从地形复杂的魔窟里走了出去。 蒲荨尊者闻而不阻，逃得出魔窟，可逃不逃得出魔界，就是大问题了，或者，她连这青龙堂都混不出去。 而苏瑶竹一出魔窟，便对二人说:“可还愿跟着我？” “你本就是我主。”千儿道。 “我可以给你们解药。”苏瑶竹皱眉。 红儿侧过头来，贴着千儿道:“千大哥和红儿不惧死，除了跟随主人，无路可走。” “那好。以后，你叫苏千，你叫……苏洪，洪水猛兽的洪。”说完，她封闭两人五觉，打包扔进空间。 她并不打算泄露她空间的秘密，便只能如此。 这里的天虽昏暗，却可看出天已蒙蒙亮，苏瑶竹隐于黑暗中，在守卫处蹲守了半日。 这会儿，才有魔人出没。 出入需要令牌，她正苦恼哪儿去打劫一个，还能悄无声息地打劫成功，却发现出入魔人拿出的令牌莫名有些眼熟。 她从空间里翻出一块令牌，怎么瞅着这么像这个青龙牌，这个牌子，她怎么得来的？ 有了牌子也不顶用，她身上无半分魔气，估计一现身就会被抓起来。何况出去了也不知往哪儿寻师弟他们的下落，算起来都有数月未见了。来了这魔界一趟，她连半点好处也没捞着，早知道她就趁那昏迷的前辈未醒之前取滴心头血了，可惜她良心上过不去。这时候再倒回去，指不定那女人怎么嘲笑自己。 正想着，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守卫处过来。 遥遥望去，像一个高傲冷艳的女战士，她怎么能不熟悉了，当时就是她奉命把她带到魔窟里来的。 苏瑶竹往黑暗里再挪了一步，她用手镯掩饰住了她的气息，一般人魔都不可能察觉出来。 雪尊者站在迷雾笼罩的鹰背上，神色凛然，眉宇间不见任何感情，徐行飞来，不似初来的速度。 眼看着她从她上空飞过，苏瑶竹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皱眉，倘若是奉命来带她回去的，她得尽快离开这里。 再抬眼望去的时候，空中已不见人影。 突然，肩上被人拍了一下，她还未条件反应得过来，就被人捂住了口鼻。 “苏瑶竹？” 她身子僵硬了半刻，未答。 “苏竹。” 苏瑶竹感觉到这声音有点熟悉。 “我叫凌宣雪，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