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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词大家朱彝尊一段凄美爱情

    来源:嘉兴日报

    【朱彝尊小传】

    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垞,又号沤舫,晚称小长芦钓鱼师。清秀水人。生有异秉,读书过目成诵,不遗一字。年十七,弃举子业,肆力于古学,凡书无不披览。以饥驱走四方,南逾岭,北出云朔,东泛沧海,登之罘,经瓯越,所至丛祠荒冢,金石断缺之文,无不批剔考证,与史传参互异同。其为文章益奇。康熙乙未,举博学鸿词,授检讨,纂修《明史》。是科,由布衣入翰林者三人,先生其一也。越二年,充日讲官起居注,出典江南乡试。为文矢于神,杜请托,所取皆知名士。既入词馆,日与诸名宿棹鞅文坛。所为文雅洁渊懿,根柢盘深。诗牢笼万有,与新城并峙,为南北两大宗。词与陈迦陵齐名。然堪与匹敌者惟饮水一人而已。饮水深得南唐二主之遗,先生则宛然玉田再世。国朝(国朝应作清朝)词笔,首推二家,二百年间,真无其比。先生于诗、古文、词外,更研精经学,考订金石,善八分书。在史局时屡奏记总裁官,言体制凡例,尽从其议。修《一统志》,多所釐订。入直南书房,为忌者所中,镌一级,罢。寻复原官,先生不乐仕进,遂引疾归。家居十又九年,藏书八万卷。著述不倦。卒年八十有一。所著《日下旧闻》、《经义考》二书,乾隆间诏儒臣增辑。又著《五代史补注》、《瀛泌古道录》、《禾录》、《明诗综》、《历代词综》、《曝书亭集》、《静志居诗话》等各若干卷。现嘉兴王店镇存有曝书亭遗址。相传乃先生别业及藏书之所。

    ■高云玲

    在嘉兴,朱彝尊几乎是家喻户晓的,人们津津乐道于他在诗、词、金石考据等等方面的成就;频繁引用他描摹家乡风土人文的百首《鸳鸯湖棹歌》;他的故居曝书亭也成为嘉兴文化的一个标志。但是,今天的这些光环不能反映朱彝尊生前的真实生活状态。

    明崇祯二年,朱彝尊生于秀水朱氏家族。其曾祖父朱国祚是万历十一年进士,官至户部尚书。只是到了他这一代,已家道中落,但朱氏子孙仍以学问文章继承家世,所以斯文不坠。

    王朝末代,没落大族、嗜书如命的公子的日子并不好过。作为前朝遗民,朱彝尊早年参加过抗清运动;后来又为了生计游幕四方;年过半百,又参加清廷的博学鸿词科,被授予翰林院检讨,入史馆纂修《明史》,开始了十几年的宦海浮沉。他一生奔波,为生计、为学术、为功业。康熙四十七年(1708),八十卷的《曝书亭集》成,包括赋一卷、诗二十二卷、词七卷、文五十卷,附录《叶儿乐府》一卷。另附其子昆田《笛渔小稿》四卷。八十岁的朱彝尊,每日删补校刊,检阅自己一生的奋斗成果,不知疲倦。

    《曝书亭集》中有一首诗《风怀二百韵》备受争议,有人劝朱彝尊删掉。丁绍仪在《听秋声馆词话》中记载了朱彝尊内心的挣扎:“太史欲删未忍,至绕几回旋,终夜不寐。”挣扎过后,朱彝尊做了决定,他斩钉截铁地说:“宁不食两庑特豚,不删《风怀二百韵》。”两庑特豚是祭祀先贤所用的猪,朱彝尊此语是说宁可不入祀孔庙,也绝不删《风怀二百韵》。对于一个经学大儒来说,入祀孔庙是无上光荣的,也是对其一生学行的肯定。朱彝尊为了不删一首诗,宁愿舍弃这些,可见他对此诗的无比珍视。

    《风怀二百韵》作于康熙八年(1669),记录了一段不被社会礼法所容的悲剧爱情。主人公正是朱彝尊和其妻妹冯寿常。

    朱彝尊十七岁入赘冯家,那时冯寿常十岁。既为家人,便能经常见面。冯寿常的娇憨美丽吸引了朱彝尊的注意。

    朱彝尊在词《清平乐》中描摹了十二三岁的冯寿常:

    齐心藕意,下九同嬉戏。两翅蝉云梳未起,一十二三年纪。

    春愁不上眉山,日长慵倚雕阑。走近蔷薇架底,生擒蝴蝶花间。

    那时的她一派天真,不懂烦恼,在花间扑蝶嬉戏。朱彝尊对她怜爱欣赏,但并无男女之情。

    岁月流逝,年岁渐长,冯寿常愈发美丽,“袖薄吹香过,发重萦鬟亸。压众风流,倾城色笑,趁时梳裹。”(《红娘子》)朱彝尊更难将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她知书识字,临摹王献之所写的《洛神赋十三行》残帖,喜欢作诗,诗成后和朱彝尊唱和,“惯新诗咏罢少人知,一篇篇教和。”(《红娘子》)

    但冯寿常不喜欢女红,看下面一首《生查子》:

    刺绣在深闺,总是愁滋味。方便借人看,不把帘垂地。

    弱线手频挑,碧绿青红异。若遣绣鸳鸯,但绣鸳鸯睡。

    让她刺绣,她就发愁;若让她绣鸳鸯,她就绣一对睡觉的鸳鸯。其调皮可爱、不爱刺绣的神态跃然纸上。“方便借人看,不把帘垂地”一句也泄露了冯寿常的春情,她呆在深闺,不宜与男子见面,那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姐夫朱彝尊,为了方便姐夫能看见自己,她便“不把帘垂地”。

    朱彝尊看着这个小姑娘慢慢长大,她聪慧、美丽、调皮,看着看着,就呆了,原来对meimei的那份怜爱变为对一个女人的渴慕。

    然而,互相爱慕的两个人无法相守。顺治十年,十九岁的寿常出嫁了。朱彝尊作诗《嫁女词》表达心中的愤懑:

    媒人登门教妆束,黄者为金白为玉。阿婆嫁女重钱财,何不东家就食西家宿。

    从此,使君有妇,罗敷有夫,娥皇、女英共事一夫的梦碎,相爱的两个人都把情思藏心里。

    顺治十五年,朱彝尊自岭南返乡,十一月携全家迁回梅里。八日这天,朱彝尊非常喜悦,意气风发,作词《鹊桥仙》:

    一箱书卷,一盘茶磨,移住早梅花下。全家刚上五湖舟,恰添了个人如画。

    月弦新直,霜花乍紧,兰桨中流徐打,寒威不到小蓬窗,渐坐近越罗裙衩。

    此时,朱彝尊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长子早夭),到了而立之年,但功业未立,穷得只一箱书傍身,喜从何来?只因船上添了个美丽如画的女子,这女子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冯寿常归宁在家,一起迁往梅里。隔着世俗礼法,他不敢泄露情意,只挨着她坐一坐便如沐春风。叶嘉莹推断,这一天是他们定情之日,所以朱彝尊词牌《鹊桥仙》,时间却是十一月八日而非七月初七。

    定情之后,相属的两颗心备受相思煎熬。本就聚少离多,短暂的相守又碍于礼法,咫尺天涯,所谓“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裘各自寒”(《桂殿秋》)。然而,朱彝尊宅心和厚,他感恩“相逢合欢频,许并坐双行,也都情分”。(《洞仙歌》第十首)

    情浓爱深时礼法哪堪防?防不胜防,只能苦果自尝。谣言四起,冯寿常“百忧成结轖,一病在膏肓”。(《风怀二百韵》)

    康熙六年,三十三岁的冯寿常忧病而亡。朱彝尊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他赶到家时,“只一纸私书,更无消息”,(《洞仙歌》第十二首)但见“小字亲题,认点点,泪痕犹裛”。

    朱彝尊肝肠寸断,“口似衔碑阙,肠同割剑鋩……感甄遗故物,怕见合欢床”。(《风怀二百韵》)

    朱彝尊在悲痛中追忆往事,用八十三首词记录二人相知相爱的点点滴滴。想他怀才不遇、潦倒奔波,妻子都不能谅解,“滔滔天下,不知知己谁是”,只有那个姑娘理解他、仰慕他、不顾一切爱着他,如今芳魂已杳,不禁热泪涟涟;想她最知心,“倩青腰受简,素女开图,才凝盼,一线灵犀先觉”;想她“恩深容易怨,释怨成欢,浓笑怀中露深意”(《洞仙歌》第十一首)……所有的恩爱与思念,成一卷《静志居琴趣》。

    康熙八年,朱彝尊又作两千字长诗《风怀二百韵》。

    三百多年后,读其词其诗,感受一个男人对一个女子的珍重、追忆和刻骨铭心的爱恋,读书人亦痴了;也因女子孱弱、依附和任人摆布的命运而潸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