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停摆
和四天前朱利安出发时一样，此时的地球又一次进入了停摆模式。 当哈比内斯大陆出现了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地球上的几乎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或者是从睡梦中惊醒，早早地围坐在电视机前，目光忠实地追随着朱利安的背影，心怀忐忑地等待着，等待着我们的人类代表今天又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不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地球上七十亿人，也总有脑回路与众不同的人…… 日本，东京都，生田株式会社总部。 与前两天的人气兴旺不同，此时的生田大厦从楼上的高级主管到楼下的门卫大叔，今天几乎都没有来上班，只有生田佳美准时出现在了最顶层的社长办公室。随同而来的还有忠心耿耿的苍井小姐。 生田拿起了办公桌的粉红色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莫西莫西……是向井行长吗？我是生田佳美……是的，我知道您今天没上班……当然，现在世界上的人差不多都在看电视。但是朱先生出场还早呢，您能先让我把话说完吗……喂，喂！” 生田举着发出忙音的电话机，一脸无辜地对正在煮咖啡的女秘书说道：“他说我神经病。” 然后，她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莫西莫西……是德田行长吗？我是小美啊……今晚有空吗……有空的话就先让人家把话说完好吗？是这样的，我今天要去中国S市……是的，您知道的，尽管现在的楼市低迷，尽管有樱花银行愿意提供资金支持，但是要一口气收购十七家星级酒店……晚上再谈？不行啊，人家马上就要和中国方面接洽呢……喂，喂！” 生田举着发出忙音的电话机，一脸无辜地对正在煮咖啡的女秘书说道：“他也说我神经病。” 冲秘书发完牢sao之后，她放下电话，满脸苦恼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又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国际长途。这一次她换上了一口流利的汉语。 “你好，是陈局长吗？哦，是陈夫人啊……纳尼！陈局长心脏病发，正在送往医院？那算了，我不打扰您了，希望陈局长吉人天相……什么？喂，麻烦您不要一有女人给您丈夫打电话就疑神疑鬼好吗……喂，您真是越说越过分了……什么小三二奶狐狸精的？你如此粗鲁的表现岂是一个大房应有的胸襟和气度啊？” 年轻的社长气愤地放下电话，“晕死！不过是死了个一级骑士罢了，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吗？这都会发心脏病，等朱先生上场时他岂不是连脑浆都要直接喷出来？” 苍井小姐忍着笑，将一杯热咖啡放到社长面前，“她没说您是神经病？” “说啦！”生田端起咖啡，郁闷说道，“神经病神经病，不趁着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另外一个世界的时候，抓住机会大赚一笔那才是真正的神经病好吧！” 她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走到玻璃窗前，看着楼下的马路。 路上空旷寂寥，既无行人也无车辆，可是再一看，只见楼下的大屏幕前却跟那晚一样，聚集着大量的人群。从高处看去，就像是一大群蠕动的蚂蚁。 一丝冷笑出现在了她娇美的脸上，“看看这些人，除了盯着电视傻看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哪怕朱先生那边的情况再危急，哪怕他们的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又能怎么样呢？就像我们的加藤君，那天在车窗玻璃上撞得头破血流，不是也没帮上一点忙吗？” 苍井小姐叹道：“可是，在这历史性的时刻，能够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那也是极好的啊。” 这句感慨惹得社长“扑哧”一笑，“自从外星人出现的那一刻起，每时每刻对我们人类来说都是历史性的时刻，天晓得这历史性的时刻还要维持多久。难道要所有人每时每刻都和家人呆在一起？” “可是……”苍井看了一眼电视机，“朱先生现在真的不安全啊。” “正是因为他不安全，所以我今天才来了这里。”生田佳美深情地看着四周，“按照外星人的说法，只要朱先生一死，就会立刻对人类实施抹杀。那么，就让我和这栋大楼死在一起好了。不过嘛……” 她摇了摇头，呵呵笑道，“要想他绝对安全，除非是比赛结束，我们人类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问题是，天晓得那一天何时才能到来？而我们人类能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干，一天到晚和家人一起，守着电视机过日子？那样的话，不用外星人动手，我们自己都全部饿死了。 “所以，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渐渐适应这种状态，然后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 生田佳美将目光放远，眺望着整个东京，“只不过到那时候，人们就会蓦然发觉，世界商界，出现了一位女王！” ※※※ 其实，确切地说，停摆的只不过是人类。 同样生活在这颗蔚蓝色星球上的万千物种，完全无视了朱利安的存在，延续着它们的先辈亿万年来的本能，觅食、狩猎、逃亡、迁徙、求偶、相爱、繁衍、哺育……浑不知毁灭随时都会降临。这是一种不幸，又或者是一种幸运，谁能说得清楚…… 中国北方的小山村，赵德发老汉家的院子里一阵闹腾。刚刚“临幸”了某位“爱妃”的大公鸡趾高气扬地巡视着自己的后宫，刚刚下了蛋的母鸡“咯咯”叫着向主人表功，猪儿们一如既往地混吃等死，老黄牛则趴在草堆上一脸懵逼地看着兀自坐在门槛上的老主人，似乎在奇怪今天怎么他不去田里了？ 这几天来，经过亲家公亲家母、儿子儿媳和街坊四邻的不懈努力，像石头一样顽固、如毛驴一样执拗的赵老汉终于被成功洗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看着电视机里被抬走的尸体，和朱利安那萧瑟的背影，纵然赵德发在七十年的人生当中历尽风雨、饱经沧桑，仍是止不住心头发颤。不知不觉间，浑浊的老泪盈满了眼眶。 透过泪水，赵德发将目光从电视机屏幕移开，投向了堂屋中央。 老婆子兀自在忙碌着早饭，在她的心中，招待好亲家和儿媳，才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至于其他的……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有老头子顶着。 儿子尽管“嫁到”城里已经十多年，依然洗不去那股与生俱来的乡土气息，言谈举止之中不时地彰显着他是一个农民的儿子。 儿媳虽然不和自己贴心，但至少每次见面都是客客气气的，尽量不把城里人的优越感表现出来。唉，能够做到这点，也算是不错了。 最后，赵老汉将目光停留在亲家公陈卫东身上。 亲家公一早就吃饱了降压药，一只手里还攥着瓶速效救心丸，怕死本色尽显无遗。另一只手却可恶地紧紧搂着他的外孙——也就是赵老汉的孙子。 天色还早，年幼的孩子尚在睡梦之中。看着孙儿可爱的小脸，多少年来从没哭过的赵老汉抑不住泪水滚滚而下。 虽然孙子一直生活在城里，弄得只亲外公而不亲爷爷，甚至还嫌爷爷身上嘴里总有股大蒜味儿。但他毕竟是自己的血脉延续，是自己的希望寄托，他终究是姓赵而不是姓陈啊！ 死？算得了什么？自己和老婆子都一大把年纪了，死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转眼就来先后脚的事儿。可那天杀的外星人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孙都不放过啊？ 赵德发用手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两者同样是犹如树皮一般的粗糙，眼中射出冷厉的光芒，狠狠地盯着电视机中朱利安的背影，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像是要把那个年轻人从电视机里拽出来生吞活剥。 其实，他心中却是在祈祷。 “你，可千万不能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