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纳兰教头
彭先生、李林塘、虎子,三人围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放着一张纸,与那一枚自鳖幽灵真身上撬下来的石符。三人皆是不言语,就是这么盯着这张纸。这张纸上拓了这石符上的纹路符篆,将那扁圆的石符上的东西铺展开了。 这鬼家门也是琐碎,一桩怪事撞上了两次。若说上一次那是偶然间撞见,这一回又是一样的事情,哪能让人不起疑心? 这一枚石符比上次寻找到的石符大了不少。上一枚石符不过是半个巴掌宽窄,这一个得有两个拳头并在一起的大小,其上纹理符篆更是较之前一个精细复杂。但仍是一样的材质,也看得出那石符上的咒文敕令和先前那一枚石符上的,属于同源。 这一枚石符上,雕刻的符篆用手摸上去,棱角还是很分明的,刻出来并没有多久的时日。甚至可以说这石符的主人便是在事发的前几日对着这湖里的鳖精下了这法咒。 但是这一张拓片仍是让这一门师徒看不出什么头绪。人们讲“隔行如隔山”,其实哪怕是同行之间,不是一门的弟子,对方的手艺都未必能看懂。这张拓片上的符篆看起来很是精细,雕琢的时候想必也是个大工程,其术法的原理看起来和正统道门的法术应该是同属一宗,却是似是而非。其上有一些符篆能被认出来,却是还有一些是彭先生闻所未闻的。 而且虽然是把这枚符石拓了下来,可是既然不懂这门的法术,那就很难找到这符篆的符头在哪里,再而推演这法术也就是有不小的困难。所以说虽然是已经拿到了两枚石符,但是这施法的人姓甚名谁,有何目的,这鬼家门还是两眼一抹黑。 “这有点不对劲儿啊!”李林塘敲了敲那枚石符,“咱们是不是不经意惹上了麻烦?” “怎么讲?”彭先生问。 李林塘挠了两下自己的光头,皱着眉毛,说:“你看着符篆雕刻精致,肯定是得下挺大的力气,这法术能驻扎在石符上,那人也得是花费不小的财力人力在这上边……他肯定是有所图谋啊!他能下完了咒就放任这个东西自生自灭?我看不能够。可是这一次两次都是被咱们鬼家门给坏了好事,这要是放在我身上肯定就惦记上咱们了。”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彭先生听了点点头,“但是他这门邪法施展起来是要为祸乡里,祸害人命的,上一遭就有人遇害,这回发现的早,也是巧合,却也是害得一个孩子凭白无故成了傻子。既然是力所能及,咱们就应当管一管,能救下几个便是几个吧。” 李林塘站起身来:“那没得说,这事情说是眼不见心不烦,但是叫咱们瞅见了,扔在那里就不是个事儿了。这玩意儿叫咱们遇上两回了,这法术被破,那施法的肯定是没成了他想办的事,我估摸着还得再有下一回。到时候要是再让咱爷们儿遇上了,逮住了他尾巴,一棍子开了这孙子脑袋!” 虎子看着那拓片,忽然道:“师父,您说这一回是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啊?” 彭先生饶有趣味地看着虎子:“你说来我听。”虎子点点头:“我是这么想的。您在昌图府里也算是有名气的了,这上一回是在八面城见着了这石符催生的妖精,您跟我师叔在那村子里闹腾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个施法下咒的应当也是知道是你们做的事。这一遭的事情会不会是他在这羔羊湖里施法,就为了试探咱们这一门的深浅。” “也有可能,”彭先生微笑着点点头,“但是咱们既然还没摸出这人的根底,就暂且是先放下各种猜测,纸里包不住火,狐狸的尾巴总是会露出来。” “彭先生您可甭提这一茬,您一说这话小仙我就伤心。”正是说着话,这屋里却是忽而传出了女子的声音。一阵阴风飘过,一个烟魂现了形,正是那狐鬼仙胡传文。 这一遭不再是跟随在黄丫头身边时候那一副狐狸的模样,而是本来的人形,可是看上去也是有些不同了。原本这狐鬼仙就是那田猎户的体貌,而今看上去五官还是能找到田猎户的影子,脸型确是柔和了很多,不在显得那般有棱角了。腰肢也纤细起来,不再是原本五大三粗的样子。头发挽了个发髻,再有一半在脑后披散下来,做了个未出嫁的姑娘家的打扮。 这胡传文是因为露了尾巴,被那猎户在山中杀死的,自然是说到“狐狸的尾巴总会露出来”的时候不甚高兴。 可是李林塘更不高兴:“你这斯不请自来倒也罢了,这里虽是个破落的地场,却也是我们鬼家门起居的道场,你一个妖精鬼怪之属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进了我们后院,是不是过分了些?” “呦呦呦!”胡传文遭了李林塘训斥,反而是声音拔高了几分,“这假大和尚好不晓事,人家本来是受了弟马的命,来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却不想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罢罢罢,你们要赶小仙走,人家走就是了。” “胡大仙留步。”这胡传文本就是没有形体,来去一个法术的事情,摆出了一副扭头想走的架势,自然是被彭先生一句话给留下了,“上仙,我这位师弟心直口快,若有冒犯但请原宥。只是不只上仙前来是要转达你家弟马什么言语,急忙忙直接进了内室呢?” “这话倒还是像一点样子。”胡传文也是拿好了架子才开的口,“月月让我来转告你们一声,那村里来了一些当兵的和一个公子哥、一个道士,来要你们降服的那个老王八。村里人告知是你们把它抬回太阳寺了,那些兵丁在村里喝了些水,正要赶来呢。” 彭先生虽是不知道着昨日里的事怎么就这么快传了出去,还惹了当兵的来这里,却也是拱了拱手:“谢大仙通传。”再而转对虎子说:“你把这石符先收起来,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官府跟着裹乱。” 虎子这边点点头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外面就响起了叫门声。再一转头,那胡传文已经是不见了。
彭先生吩咐虎子去前院开了门,打开门来就见得一个身着紫纹黑底儿缎子面长衫的公子,以及身后跟着的许多兵丁——得有二十几号人。而那兵丁之中有一个做出家人打扮的很是显眼,正是付道人! 虎子吃惊后退了一步,那公子也就是就势进了门。这公子长得中人之姿,国字脸,面目周正,鼻梁上有一道疤,斜插着贯穿了半张脸,光是见着这疤,便是能想象当时十足的凶险。 那公子看着虎子,一摆手里的扇子,语调很是平和:“小孩儿,你家大人呢?” 虎子一看这架势也不好说话,只是多看了那剃去了胡子的付道人几眼,便是一拱手在前头带路。那公子和付道人跟着就进了院。兵丁们却并未跟随,而是一个个拄着腰间的刀,把前门围了个密实,又分了一半的人不知做什么去了。 到了前堂,跨进屋里,那公子扫视了一圈,笑道:“这一个和尚庙,正堂却改得像是道观一般,真是罕有见到的稀奇事物呢。” 付道人在旁一拱手:“总教头说得是,这儒释道虽说是三教一体,却也是有好的大分别,这学道的住进了破落的庙里,想必也不是什么正派名门,多是旁门左道吧。” 这一番对话虎子却是没有听见——他去寻自己师父来了。 两人在这正殿里未曾言语几句,彭先生和李林塘就进了正殿。彭先生还在门外的时候就是一拱手,高声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那公子也是一转身,就手把扇子斜插在后腰,伸手一个抱拳:“久仰彭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非凡。”他伸手的时候左手在上,拇指微曲,四指伸得平直,是个练武人的礼节。 彭先生这便是走进了身边,引着到大殿里的隔间坐了,才开口问:“不知贵客怎么称呼,所为何事?” 那公子微笑着说:“在下名叫纳兰博维,现在腆为昌图府练军督练。” 这一下听得鬼家门三人一惊!这是个什么人物?他爹纳兰仕恒,那是满族正黄旗的人物,爵至“奉恩辅国公”,官居四品,是昌图府新军大都司。而他自己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十几岁便是进了军队,年纪轻轻便是打过了几场硬仗,虽然是有着家里提携,却也是凭借着军功、凭借着自己的手段爬了上来。到了差不多的时候便是被家里召了回来,在昌图府练起了练军这一支新编制的军队,很是算得上一号人物。 虎子这边给座上的四个人都看了茶,却是在端茶上来之前往那付道人的茶水里吐了几口唾沫。彭先生招呼了手,便是让虎子站在一边。而后他又站起了身再打一礼:“原来是总教头纳兰大人,失敬失敬。不知总教头大人前来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