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琴瑟琵琶(三)
三年前,高森和秦思秦同是知青画楼里的画师。在那一次评判中,秦思秦以一幅工笔美人图胜过他,成为了知青画楼的一等画师,而他只能做二等画师。那夜他心情不佳喝了很多酒,酒馆外下了很大的雨,街上行人鲜少。他看见街上一个婀娜的粉衣女子,就对她动了心思,把她拖进了一个荒废的宅子…… 温秋荣最终没能告诉秦思秦,她心里喜欢他。当高森阴阳怪气的告诉秦思秦,“你的女人和我有了夫妻之实”的时候,温秋荣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第二天,温秋荣派了碧华去秦思秦府上,碧华回来后告诉她,“秦画师,一句话也不曾说。” 此后一个月,温秋荣再没见过秦思秦,此后一个月,那把红琵琶一直被搁置一旁。温秋荣想,他果真嫌弃自己。她从未见过秦思秦离开的背影如此决绝。那时温秋荣才发现,每次每次,都是秦思秦看着她离开,只有这次,是秦思秦要离开她了,要永远离开她了。 百里香芙看不下去温秋荣日日醉酒的样子,那日百里香芙抱着温秋荣的琵琶问她,“这琵琶,你到底是弹不弹了?” 温秋荣自顾饮酒,她边哭边说,“百里jiejie,我不该对他动心的,我不该对他动心的!” 百里香芙说,“你这场情我看的清楚,但是情这种东西,要来的避不开,要走的留不住,一个月了,秦思秦连个音讯都没有,你该看开了!你还要活着,你还得好好过你的日子!” 见温秋荣不答话,百里香芙继续说,“我们明月楼中的人不比深闺怨妇,能风光的几年就要极尽风光,用这几年给自己谋一条后路,过了最好的那几年,还有谁会在意你?有才华的时候,就该好好利用起来。你的小徒弟碧华,也才十三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早前她的琵琶技艺不熟练,但是经过这一年苦练,琵琶弹的也有你九成的功夫,哪一日她上台了,你还能吃香几年?” 温秋荣依旧无动于衷,百里香芙举起红琵琶做了要摔的姿势,说到,“既然你决心不再弹琵琶了,这东西留着也没用,不如摔了烧火。” 这一动作似乎有点用,温秋荣一把夺下了琵琶,百里香芙想,那把琵琶陪了温秋荣多年,她到底还是舍不得。温秋荣却愣愣的抚摸着琵琶上的那一大朵工笔绘制的粉色牡丹,那是思秦的画。 两年后,温秋荣几乎要被燕京城里的听客遗忘,她再不碰那把漆红琵琶,尘封在盒子里的琵琶,就像是一种不可触碰的禁忌。碧华已经不在尊她为师,琵琶技艺甚至在她之上。明月楼中的人也不在崇拜她,如今的温秋荣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风光。 后来,明月楼中一个擅舞的叫柳酥酥的女子一曲凤凰行名动燕京城,更荣获燕京城第一美人的称谓。是夜,百里香芙来找过温秋荣。 “两年了,你该振作起来了。”风吹的屋子里的烛火晃了晃,扰的人心不安。百里香芙叹到,“明日你弹一曲琵琶吧。就当,为我送行。” 温秋荣蓦然看向百里香芙,“你要去哪儿?” “明月楼我已经不想再待了,几天前叔屏的书信到了,他说他在扬州买了一个两进的院子,别院还给我留了个地方供我调香,院子不大,但是够养我。我想去扬州找他。”百里香芙如释重负的说到,“我看够了燕京城的日夜繁华,倦了也累了,现在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再生两个孩子,以后一家子和和美美的生活下去。” 温秋荣道,“黄少君是百里jiejie的良人,jiejie去了扬州一定要好好的生活。” 百里香芙又说,“我只最后再劝你一次。秦思秦这两年都没有来找你,只能说明他不爱你了,你又何苦再为他吊着?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再不找个好人家,以后就只能嫁给垂老的商贾或是年迈的地主,和七八个妻妾争宠,难道你想过这样的生活?” “哪怕他见我一次也好。”温秋荣的面容依旧娇柔,额间的桃花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彩,就像她暗黄的脸色一样。“这两年,我让碧华去秦府替我传话不知多少次,可他还是不愿见我,或许他没有像我爱他一样那么爱我。”温秋荣握住百里香芙的手问到,“你说他既然不爱我,当初为什么要让我掏出真心呢?” 百里香芙甩开她的手,狠下心说到,“温秋荣!你醒醒吧!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你不值得。从前我以为你能看开,后来担心你难过才没忍心告诉你,秦思秦私下已经唤碧华去他府上弹琵琶不知多少次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打在脸上,温秋荣如梦初醒,“你说碧华?” 是啊,秦思秦能因为琵琶爱上她,也就能因为琵琶爱上碧华。多么可笑,她还守着一片痴心,期盼秦思秦能见她一面。 第二日,温秋荣终于抱起她的漆红琵琶,那夜明月楼中灯火辉煌,就像是要欢迎温秋荣的归来,她一身桃色粉衣一如当初初上红台的模样。温秋荣准备奏的那一曲《离歌》,是为了要给百里香芙送行。 前厅里大家都十分期待,后厅里也在细心准备着。碧华捧上一杯茶,给温秋荣奉上,她笑着说,“你我师徒一场,虽说后来你我之间没了师徒的情分,但是今日你重回红台,这杯茶我还是要敬你的。” 温秋荣喝下茶,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碧华,碧华转身就走。临上台前,温秋荣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觉得四肢僵硬麻木,等丫鬟递过琵琶的时候,她的手一时无力,漆红琵琶摔到了地上,琵琶弦噌噌而断。众人一时慌乱,就连温秋荣也不敢相信,她的手,弹不了琵琶了。温秋荣想要做出拨弦的动作,手指只是僵硬的动了动,没有任何知觉,更遑论再奏一曲琵琶乐。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没有了秦思秦,如今连琵琶都不再属于她了。 那天夜里,明月楼中响起了灵悦动听的琵琶曲,时隔两年后登上红台的不是一身桃色粉衣的温秋荣,而是一袭水碧长裙,额间描摹梨花妆的碧华。碧华一曲成名,明月楼向来能者居之,曲部再没有了温秋荣的位置。
后来柳酥酥当上了明月楼的楼主,百里香芙去扬州寻她的良人黄叔屏,也没有了消息。明月楼中的人都不容易,还在身边的时候能帮衬着的都帮点,出了明月楼,大多就不愿再沾染半点这里的风尘了。 五年的时间一转而过。温秋荣从以前人人敬重的一等乐师啊荣姐变成了遭人耻笑的打杂佣人秋姨,她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夜里忘记关窗的时候,夜风吹的她直咳嗽,也再没有一个叫秦思秦的人,会给她送来一碗姜汤担心她着凉。她爬上屋檐抬头看天,说一颗星星都没有的时候,也再听不到那句啊荣姐,你不涂脂抹粉的样子也很好看。 曾经那些不以为然的时光,在后来的某一天回忆起来,就是那么那么的幸福柔软。 穆挽照顾了秋姨一个下午,秋姨睡下的时候,小红豆悄悄告诉穆挽,“秋姨以前喝酒伤了身,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这次突然病倒,也是因为听到轻轻姐和楼主讨论秦府的喜事要不要派人去打点一下。” “秦府?”穆挽问到,“就是秋姨口中的那个一等画师秦思秦?” 小红豆十分认真的点头,“秦画师要成亲了,新娘子就是碧华jiejie,婚宴在三日后,听说好多少君都会去呢,还有知青画楼里的那些画师们,都会去捧场。” 穆挽又看了一眼踏上病容憔悴的秋姨,秋姨想要在三天内恢复,是想要在秦思秦成亲那一天,给他弹一次琵琶吧。 次日清晨穆挽才回澹台府。穆挽路过客厅时见到苏月给澹台颉月递过一份大红色的帖子,苏月说,“少君,这是秦府的请柬。” 澹台颉月瞟了一眼喜帖,说到,“喜事当天送份礼品去便可。” 苏月应声,“是。”准备退下。 “等等。”澹台颉月又问到,“穆姑娘去了明月楼还没回来?” 穆挽心里突然有了想法,走进客厅说到,“我在这儿呢。”穆挽拿起苏月呈上的喜帖,说到,“少君,我替你去秦府送礼吧。” 澹台颉月道,“这些事苏月去办便可。” 穆挽连忙说到,“我办也可的!” 澹台颉月看着穆挽亮晶晶的眼眸,就知道她心思不纯。穆挽的表现太明显了,她有无别的心思从她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来。澹台颉月走到穆挽面前,居高临下目光炯炯,他问到,“你去秦府做什么?秦思秦一个画师成亲与你这个医师有什么关系?” 穆挽咽了口唾沫,尴尬道,“我…去看热闹。” “上次去杯山赏花,出城的路上也有亲仗,怎么不见你去看热闹?”澹台颉月继续质问。 穆挽又咽了口唾沫,“做事情要从一而终心无旁骛,上次我的目的是赏花,所以心思都在凤凰花上,没、没看到什么亲仗。” “狡辩。”澹台颉月下了定论坐回位子上,一脸你不和我说实话,你就别想拿请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