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桃之夭夭(二)
掖华池边水汽朦胧。穆挽试了试水温,又捞起池子里的几味药材嗅了嗅,反复确定无误后才放心。穆挽叮嘱澹台颉月,“池子里加了炙金草,可以替你活血逼毒,你下去了可能会有灼烫之感,但是一定要泡够两个时辰才能上来,记住了吗?” “知道了。” 等了许久的聂臻倚在一边的柱子上,对穆挽说,“丫头,走吧,陪我去喝茶。” “哦。”穆挽乖乖跟去。 咕咚咕咚煮沸的醴泉水在壶里冒着热气。穆挽好奇问到,“大叔,说起来你和少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求去掖华池你都同意?你们很亲近吗?” 聂臻说,“数年前和他的一次比试我输了,便答应允他一件事,所以这是赌资,不是亲近。这是君子之约,我自然不能毁约。” “噢,原是这样。”穆挽又问,“那你们比的是什么?” 聂臻坦言,“剑术。” 剑术?穆挽想,大叔不是列国之中剑术第一人么?怎么会输给了少君?一定是因为大叔看不见,所以才落了个下乘。 聂臻又说,“对了,那个签河沉剑的真相就是我比剑输给了他,剑也损毁了,就随手把剑扔进了签河。什么明月楼中柳酥酥,都是扯淡。” 穆挽哑然。那时庄十三说的绘声绘色,她几乎当真了。聂臻又问她,“最近山下可有什么趣事?” 穆挽说,“趣事没有,情事有一桩。你认识一个叫秦思秦的画师么?他似乎是少君的朋友。” 聂臻摇头。穆挽把故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末了,叹息道,“秋姨真是可怜,白白浪费了十五年等一个人。最后为了不让秦思秦看见她容颜迟暮白发苍苍,还决绝的离开了秦思秦。” 穆挽又想起碧华说的一番话,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如果秋姨真的杀了人,她日后该怎么办。 所谓南柯一梦,是药,亦是毒。它能让人在一夜之间恢复年轻貌美的模样,恍若一场重获青春的美梦。但是是梦总会醒,服用这药也要付出代价,这药伤害太大,一日之后,服药之人就会迅速衰老,三日之后,这个人就会比原先老去二十岁,再无救治回转之法。 聂臻说,“以最美的模样离开秦思秦,大概是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只是这其中的十五年大好时光,真是可惜了。” 穆挽十分赞同的说,“可见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说出来。不仅要说,在必要的时候,还要死皮赖脸一些。当对方说再也不见你的时候,就一定要去见见!这样对方才知道你有多重视她,也省的被别人利用制造出什么误会来。碧华并没有使什么高明的手段,就把秋姨和秦思秦耽误了七年,都是因为他们爱在心,口难开。” 聂臻调笑到,“那若是你喜欢上一个人,你会如何?” 穆挽不加思索的说,“告诉他啊。” “若是他知道了你的心意,却并不喜欢你呢,你就不觉得丢脸?” “如果我真的很喜欢他,丢个脸算什么。再说喜欢上一个人,有什么好丢脸的呢?” 聂臻对穆挽的直白很是无奈。 …… 那数里桃林已经过了花季,树上只剩星零的几支桃花。秦思秦踏进桃园的时候,那千万粉瓣已经零落成泥。一个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错过,是因为曾犯下过错。错过一场绚烂花雨,亦或是错过一段真情实意。 这时园子里传来一道迟缓枯朽的声音,“这位少君…为何一个人站在园子外面?起风了,该着凉了…” 秦思秦环顾四周,才发现一旁的桃树后面,隐约有一条小路,小路的尽头,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立在林子里。她笑脸慈祥,白发苍苍,堆满皱纹的脸上是写的是岁月沧桑。秦思秦走上前,恭敬作揖。“我听闻,这桃林是我挚爱所植,故此来看看。可惜已经错过了花季。” 老婆婆说,“这林子除了我也没别人来了,你要看便看吧。” 秦思秦眼里宛若有星光,“敢问您是?” “我是负责照顾这些桃树的老太婆,我姓陶,你就叫我陶姑婆吧,这些树也会寂寞,有个人来看看也好。” 秦思秦说,“陶姑婆,你可知道,种下这满园桃树的女子,现在在哪里?” 陶姑婆说,“你说那个姑娘啊,她走啦。”陶姑婆又说,“她走啦,再也不回来啦。”她又叹息,“再也不会回来啦……” 秦思秦紧张起来,“难道她……” 陶姑婆看了秦思秦一眼,便知道他误解了。她说,“不要瞎想,她活的很好。”陶姑婆坐到一边的石凳上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秦,您比我年长,可以叫我啊秦。” “啊秦,啊秦……”陶姑婆重复了几遍,接着问到,“你…可是秦画师?我听啊荣说过你。” 秦思秦说,“正是。” 陶姑婆说,“我听她说过与你有关的故事!她一直,想和你看一场漫天绚烂的花雨,不过,她一个人看了好多年花雨,一直没等来你。” “花开的时候,很好看吧?”啊荣姐一个人看过这许多次花雨,是不是很孤独? 陶姑婆心驰神往,“好看,好看…就像是粉红色的雪,漫天飞舞,远远看去,就像是粉色的云霞。明年的桃花,也会开的很好看的。你若是想看,一定要记得过来,莫再错过明年的花期,等花枯萎老去。” “我会等她回来。”秦思秦突然说。他相信,桃花开的时候,啊荣姐就会回来了。啊荣姐喜欢桃花,他就会替啊荣姐守着满园的桃花,等她回来的时候,许她十里红妆。啊荣姐,到那时,我们就成亲吧。 陶姑婆起身拍了拍衣服,拿起拐杖往屋子里走,“别等了,她不会来的。昨日已是昨日事,何必再这样执着,无用,无用哟…”陶姑婆临进屋子,又叮嘱说,“天快黑了,山里会冷下来,注意身子,莫要着凉!” 后来,穆挽去知青画楼打听过秦思秦,画楼里的人说,秦思秦已经封笔。秦府也已经无人居住,秦思秦搬去城外一处桃林,每日守着桃树,他身畔有一老妇,她叫他啊秦。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抛枕翠云色,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漫笑吟吟,相看无限情。
明年的桃花,会开的很好看吧。 …… 算算日子,离三月之期已经很近了。澹台颉月已经没有大碍,只要再进行一次药浴,剩下的小问题,就可以靠喝药调养。 澹台颉月一早去东观书阁翻阅卷宗,快用午膳的时候,穆挽端着两碗八宝莲子粥到澹台颉月面前,她试探道,“少君,我做的粥,你尝尝看?” 澹台颉月并不拒绝,只是疑惑,“两碗?” 穆挽认真点头,“一碗是甜的,一碗是不甜的。” 澹台颉月拿起银汤匙尝了一口不甜的,又尝了一口甜的,然后他从粥里翻舀出一颗雪白的莲子来看了看。忽想起那天,穆挽指着满湖的荷花问他,少君我可以摘一些么? “少君,怎么样?哪份更好吃些?” 澹台颉月说,“甜的。” 澹台颉月又往嘴里送了两口粥,说,“还不错。” “太好了!”穆挽兴奋的说,“少君你这么挑剔的人都觉得可以,大叔一定不会嫌弃的。”完全没有发现澹台颉月那一瞬间脸色的微妙变化。 澹台颉月手上的动作一停,“你想去给他送粥?”摘澹台府的莲子,给上贤宫的掌教送粥? “嗯嗯!”穆挽说,“上次大叔在杯山救我的时候,我给他做烤鱼吃,但是烤焦了,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嫌弃。所以这次我份粥的给大叔送过去,也算是弥补和报答。” 澹台颉月把碗放到一边不说话。穆挽尚不明所以。这时苏月进来禀报,“穆姑娘,聂掌教请你去上贤宫一趟。说是教姑娘学习笛子。” 苏月说完正对上澹台颉月对她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写着不悦二字,苏月心下一时疑惑,她做错了什么? 穆挽说,“好。正好我也要去找他。”穆挽又回头对澹台颉月说,“少君,谢谢你帮我尝粥哈。” 穆挽走后,澹台颉月无心看书,坐在椅子上一手握拳支着头开始回想。上次药浴时,穆挽说她想学习音律。聂臻便应允教她吹笛子,穆挽似乎也很愿意学,没想到他做这件事的动作倒是快。 厘阳山,上贤宫。 聂臻喝完莲子粥,连连称赞,“丫头,你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莲子粥还是不甜的好喝些。” 穆挽分外疑惑,“可是少君和我说,甜的好喝啊。” 聂臻重复,“甜的好喝?”澹台颉月什么时候喜欢上甜食了?澹台颉月对甜甜的东西,素来不沾一星半点,不论是蜜饯还是瓜果,但凡是甜品他都不吃。 穆挽说,“算了,不管他了,或许他喜欢甜食,你还是教我吹笛子吧。” 聂臻笑道,“首先,你要有一支笛子。” 若真要不负岁月时光,那现下就好好活着吧。不必时时费心去猜别人的所思所想。活在昨天的人注定为过去所牵累,活在明天的人必然忧思难排。穆挽有幸活在现下,得以感受何谓云风一山翠,风与数荷香。素月自有约,绿瓜初可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