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社稷，天下，苍生（中）
前些日子，翰林学士冯容在同侪的祝福中，十分郁闷地搬到了承天府。承天府是实权最足的一个衙门，有些人一辈子都进不到承天府，这学士直接做成府尹应该是天大的美事，但冯容不那么想。 他是一个读书人，实实在在的读书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用笔写江山，而不是来这种衙门口处理鸡毛蒜皮的小事。翰林学士不算美差，可自古有多少丞相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冯容有一个很高远的梦，那就是在这个犬牙交错的官场中做那一股清流，做那唯一的白莲，等自己绽放的时候尽可能的清除黑暗……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承天府管天管地，上通天子下达百姓，六部也不敢得罪的存在，理应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衙门，可敬宗时期原先由刑部侍郎兼治的承天府单独设了一个府尹，承天府在事务和油水上就与其他朝臣没什么交集了。如今得罪人的事情都是那小王爷去做的，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不就是只能烧在鸡毛蒜皮上么？ 冯容叹了口气，接过通判递来的文书粗略地扫了几眼。天子脚下的衙门口，皇城根儿前的外放文官，品秩不低，这档次上不去啊…… 整个云泽的讼状就够府尹忙活了，还要处理永泽城里的琐事，每日都要替众位大臣擦屁股，没轮到整饬官场不正之风却成了善后的狗腿子，更残酷的是还得应付那南城门的城门官…… “大人，小王爷在府门外等着，说是邀大人一块去街上溜达。” 冯容扔了文书，无奈地站了起来，怕什么来什么。听说上任府尹被这王爷逼迫的在自家祖宗旁边供上一个包子，现在成了尚书都没敢扔……就这么不论事理的煞星如何去应对啊…… 浑浑噩噩地出了府衙口，寒风中刘夕阳的微笑相当不善，扎的冯容浑身难受。见过礼，陪着小王爷在街上溜达，冯容仔细回忆着这几天的公事，似乎没出什么差池。 刘夕阳将手中的糖炒板栗递到了他面前，冯容挣扎片刻拿了一个，道完谢后和小王爷一块剥开送入嘴中。想着对策随手将皮扔在了街上，却发现小王爷手里紧攥着一堆板栗壳，他只能回身将地上的捡起。 趁他回身弯腰的功夫，刘夕阳开口道：“冯大人，适应承天府整天与琐事打交道的日子么？” 冯容回道：“回小王爷，本官……下官还，下官早就适应了。”也不知道云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规矩，只要不是一品大员，见到这九品的城门官就要自称下官。冯容安心做着所谓学问，对这一套规矩十分不适应。 刘夕阳不理会他言语中的慌乱，继续说道：“琐事处理起来很麻烦的，尤其是和百姓们打交道的时候。不过冯大人，我这次来还真是有一件琐事要麻烦你的。” “任凭小王爷差遣。” 刘夕阳乐道：“差遣谈不上。就是一个问题，林大人交接的工作你做好了没有？” “不知王爷说的是哪件事？” “云山上面还有一百多非永泽籍人氏啊，这个冯大人不清楚？” 冯容瞬间冷汗附身，慌忙说道：“下官不明，下官失职，这就去查。” 刘夕阳将没吃完的板栗递给了冯容说道：“那就有劳冯大人了。另外刚才你吃的那一个板栗价值一两银子。不是我在讹诈大人啊，而是你瞧见前面那个卖板栗的摊位了么？他是郑捕快的表弟，这一包糖炒栗子真的就是二十两一包……哦，你往城西走走，巡逻的衙役人手一袋。承天府真是好待遇呀。” 说完，刘夕阳让冯容多看看，自己溜达进了苍空阁。一进门，贝琳达便皱眉来到身边说道：“少爷查完了。工部文书上的数目是对上的，但一万一的用处有几个问题。八千的确是那工程的材料钱，但剩下的一千拨归圣云端保养山门，两千是相府修葺后花园。” “谁点的头？” “乐尚书亲笔批复的。” 他叹了一声，麻烦了。要是乐果泰只是出于和丁秋凯与秦哲的关系，私自挪用的话还好说。虽说只有一年，但作为陈年烂账给忽略掉也不是难事，就怕这是某些人早就算计好的，等着要和秦哲撕破脸的时候拿出来做文章——是谁很明显。前半年没有拿出来应该是没必要，再就是乐尚书平调兵部如今又在远征。挑选现在的日子，背后又有靖德皇帝…… 刘夕阳摇摇头，和贝琳达一起进了苍空阁。回到屋中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事如何处理？” 贝琳达给他揉按着额头回道：“我总觉得陛下让你来处理这事情并不是为了让你解决的。” “哦？” 贝琳达思考片刻回道：“引水工程只剩下这一处沟渠，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完全不耽误明年开春的事情。我认为天子断不会因为如此小事让你参与进来，真实目的有可能是给咱们提个醒：朝堂各处交错的很紧密，太狂放了总有一天会引火烧身。” 刘夕阳感慨道：“你就不担心天子这一手就是为了引火烧我的？” 贝琳达摇头道：“他暂时不敢吧？” 刘夕阳道：“没有敢不敢的，人家是天子，你我只是臣子。该查还是要查的，总得给宫里一个交代。我已经用咱自己的银子解决了民壮的问题，剩下秦安和乐尚书的事情，等天子问起我们就如是说吧。真说要点拨我一下，这阵仗还是小了些。” 贝琳达嗯了一声，双手顺着他的肩膀顺到胸前，从身后抱住刘夕阳说道：“其实我很担心。” 刘夕阳握了握她的手，附在她耳边柔声道：“没事。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所谓前车之鉴在我这里都没什么用处，自然不会出现我如谁谁谁一样的不得好死。放心吧。”说完他咬住贝琳达的耳垂呵出一口热气。 贝琳达浑身微颤，埋怨地看着刘夕阳，还未开口便被这人揽入怀中。刘夕阳抱住她，双手开始不安分起来。 贝琳达好不容易挣扎出来，边整理衣服边说道：“那这件事情就先放下了？” 他故作可怜地说道：“以前还能摸个小手儿，现在揉揉胸前都不给了呀？大不了我的也给你摸摸……”见得到的只是一个白眼，他收起了玩笑说道：“我们不能放下的，还要继续纠结在这事情上。阁子这几天还是处理张家的事情，不用参与也不用给我提供什么——没什么值得提供了，敷衍了事我可是行家。” 贝琳达打掉他伸过来的手，说了声先去忙了，蜻蜓点水般将双唇印在了他脸上后便出了房间，留下刘夕阳嘿嘿傻乐。 待房门再次关上，他傻乐的表情变成了苦笑。靖德用这事提醒自己的可能性不低，但更大的可能是真的要处理这件事情。 明面上只有秦安和乐果泰，但这两个人都不是皇帝的重点，背后牵扯交锋的两股势力才是皇帝想要提醒的。不管是被算计的秦哲还是算计他的朱家，在这件事情上皇帝都不喜欢。 毕竟这是人家的江山。各自争斗可以，但不允许牵扯云泽在百姓眼中的形象。 刘夕阳苦笑地站了起来，想起那天铁豹回来说的话，总觉得靖德被铁豹给带偏了许多——天子如今的作为不正是在看看“中间人”的作法么？ 刚才用上冯容去找林保筠的麻烦，不奢望这两人会如何的火花四溅，能看清冯容的能耐和林保筠的底细便可。 想到此处，刘夕阳摇起扇子，出了苍空阁向自己的城门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