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 纵论东迷【二章】4
============================== 前厅饮茶,这是一种礼仪表示庄重,此时的谈话自是非比寻常了。 “谈起这个所谓的锦囊,似乎应该与老朽还有些渊源。”辛翁此时说话显得十分郑重,显然刚才在外面柴屋关于采煤“富一方百姓”之语颇有些试探之意。 雷三郎恭敬坐着,样子仿佛倒像是在学堂里。 辛翁手抚黄绢,继续说道:“‘北渐东迷西分南平’,如果把这看作是对天下大势的分析的话,那么这‘东迷’之言应是从老夫这里总结开去的。” “北指辽,西为西夏;那这东可定为大宋亦无不可。这南么可视为江南,那里虽也是大宋故土,但总亦颇与中原不同;当然这里的‘南’视为大宋西南的小国大理亦无不可。雷先生可对大宋地理熟识?”辛翁一边问,一边展开一幅图卷。 这是一幅手绘的地图,以中原为中心,周边江河道路、山脉平川、州府区划很是详尽。雷三郎凑近来看,神情凝重,这实在是他目前来说看过的最精细的当世地图了。 “此图某徐徐画了有十数年了,至今仍难详尽。”话虽这样说,但辛翁显然很自得。 “上次沈云来寻我,也算是一起又完善了不少。”他继续指点着说开来:“先看这周边。辽国在北,西夏偏西北,大理小国在西南。当下如此,其实这些早自汉代已是华夏属地;不止如此,再放眼看稍远周边尚有西域、吐蕃、安南、高丽也都曾是中原之国的属地、属国。” “如今大宋虽说已统一中原多日矣,但要说收复故土比之汉唐几已小至三成了。甚而言之,说如今的大宋偏之一隅有些偏激,但又确是更像是地处东南一隅。这‘东迷’所谓之东,就是数年前某与沈云指点地势时所直言的。 大宋百余年地界依然如此,比之东周时齐鲁燕赵七国之界不知小于多少,远逊于秦,更遑论强汉盛唐。沈经略在世时常自慨叹:自偏华夏之东,吾辈汗颜,愧对祖先开创之基!” 雷三郎对地图那应该是相当熟悉了,即使是对于宋代了解的未必是那么准确,但大方向上应该也是了然于胸。“前世”精致的地图那是太普遍了,但这番话从这时代人口中能够说出,而且相当精确那无法不使人肃然起敬。 辛翁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继续的说下去。“辛某老朽矣,说话已不必顾忌什么。光阴荏苒,从军行伍、行走官场已有数十年,中原大局的迷乱至此已无不敢言。‘迷’在何处?这个且需从政军结构说起。 始皇划郡县,已革除分封诸侯弊端,治理国家已形成稳定层次。汉唐以来都在加强,国力兴盛有规可循;尤其是实行九品中正制以后,治国方略日渐完善。初时以州府县格列层次,至隋时州治已成稳定,中原周边四十余州可治大局。沈经略曾言,隋之夭亡,不在下层,实乃杨广朝廷过于荒唐。唐虽盛极一时,但又细分为近百州、道,不免过于繁复;为求统治集中,又采用了州、道集权的藩镇节度使,为诸侯凌驾一方形成了隐患。 本朝太祖立国后,极度消减地方势力,不仅废除藩镇,而且各地军政分置。这从大势上使权力分散,中央朝廷集权大则大矣,然下级政令执行则难以顺利。中原统御区域已比大唐小了若干,可州、道细分更甚,唐之道区域下又分作各‘路’;仅齐鲁一地就分作若干路,且东平、东昌、青州等众多多个洲府军政统领又单独设立互不统辖。若非是朝廷吏部专职官员,仅这种繁复的治理构建就让人云里雾里。如果说这是为了遏制地方势力,消减藩镇独大的缘由,那未免又过于矫枉过正了。” 这点分析得对极了,北宋比大唐地域狭小许多,可所谓近似于省的各“路”却有增无减,最难以搅和明白的是其中又有许多“州”区划完全不同,可权力却未必就小。州府有知州、府尹,几乎是同地但面积更广大些的“路”又有指挥使官员,征收税赋、转运漕粮、军政统御弄得错综复杂;再加上名目繁复的太监钦差掺和,谁管理谁,谁的权利更在职责,看起来眼花缭乱,想起来都脑仁疼。 这样地方权力倒是被消减到极致,没有人能对朝廷皇帝形成威胁了,可是办事效率可也惨不忍睹。内部统御好点差点也就罢了,可是真遇到需要举国之力行动的时候,尤其是涉及通力协作的重大军事行动的时候,这种超低效率的后果就变得可怕无比。 雷三郎就是被这“洲、府、路、道”折磨得实在烦心了,他用于华盛天道发展的“星罗点线图”才无奈直接用上了后世各“省”的名字。中央对地方的统御划分要有度,下边规模太大了可能欺主;但若是过于分散了,那也就什么都别干了,就剩下扯皮了。 “下级权力过散,矫枉过正,辛翁所言即是啊!这是否就是‘东迷’的迷之所在?”他十分认真的说道。 “也不尽于此啊,这只是政理上的失查。”辛翁皱皱眉头叹息说道:“国策,国策的趋向也是火上浇油,唉,这暂且不谈了。总之,政理不当,政令不通,军令不畅,从根本上大部归于这种官场结构的痼疾应不为过。 另这东迷还不只是指的这种混乱状况,更兼是在国势趋向上失去了主张。自王安石王丞相革新夭折后,几经周折蔡京********专权于朝纲,真可谓乌烟瘴气甚嚣尘上。还有那个知道朝廷今天要做什么,明天又忽然要改做什么?这就像盲人瞎马,迷乱迷茫带来的是人心涣散。 大宋朝政有此痼疾,东迷在所难免。老朽当时此番分析,对喜好指点天下大势的你们同门那位沈道长有所影响,当是有所因果。” 雷三郎默默的想,大宋就像五色杂陈的酱缸,这“东迷”还真是名副其实。要说名臣出了不少,像那名相寇准、包拯、欧阳修、王安石,那个不是治世良才?即是那地位低一些的范仲淹、苏轼、沈括等人也都是难得的俊杰。虽然都有宏然政绩,但一旦出现说不清怎么就牵连上的失误,那也就被眉毛胡子一把抓,处理个稀里糊涂。不只是当时,就是后世若干年,都让人分不清美丑善恶,真是迷的可以。
辛翁停顿了些时刻,接着言道:“老朽此东迷一说,概也是沉于‘迷’中的胡言。至于那其他三向之说,或许西分最易猜度:西夏之地本就是从中原归属中割裂出去的,更何况它还截断了中原与西域的联系;北渐的渐字有兴起的意思;南平或许更费解一些。” 他脸上路出一种笑意:“沈云这小子有时是爱鼓弄些玄虚,不过此人却也是个奇才也毋庸质疑。他把这物件交给你雷圣使,看来对华盛天道颇有些想法的意思。此人颇为有能,你们又同为道家,雷圣使何不留住他?” “那雷某当然是求之不得的,”雷三郎从沉思中醒来说道:“只是偶然那一见未得深谈,想也是缘分不够吧。不过今日得辛翁教诲,小可如醍醐灌顶,前辈说沈道长为奇才,前辈亦是如同我指路恩师一般。” “雷圣使不嫌老朽唐突就好,”辛翁爽朗说道:“圣使之华盛天道老朽早有耳闻,今观三郎所为亦不似寻常那些道家仙长,倒与那沈云有异曲同工之处,很对老朽心思。圣使心思不在小处,定是百忙无闲。能在老朽处盘横这三几日已是难得,老朽一番胡语能有人聆听即已心满意足,难不成还带到棺材里去。哈哈……” 无忌笑声让人清明,雷三郎赶紧施礼:“小可欲时常能聆听前辈教诲,将来可否请辛翁到华盛天道的东京或者潭渊道场常住。” 辛翁笑了笑摇头道:“这些事当是你们年轻人来担纲的了。某已老了,能在这山野间颐养天年已是心满意足。” 雷三郎确是心中不舍,委婉再请。辛翁改语道:“做大事者都是从小处诚心做起,你华盛天道若是在这沂山做些实事,老朽倒可助一臂之力。山民乡里我还能说上话,即使周边府县概也会给老夫一些薄面。” 雷三郎再劝不得,只得交代青眼虎李云留下与辛翁研看煤铁等作坊之事,同时派人回山安排工匠等前来做建设和道商等事宜,还特意嘱咐安排几个机灵弟子来向辛翁学习医道共同造福乡里。 转天,分去各处的众人都已回来。他们又要启程了,雷三郎来对辛翁以师礼道别。 辛翁也未过分谦让,却命人取来一个蓝布包裹着的长物件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