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历史小说 - 隋风在线阅读 - 第六十五章 投名状

第六十五章 投名状

    城西地痞的头目姓王名渊,诨号黑罗刹,身高七尺有余,生得一副膀大腰圆的阔身板儿,为人心狠手黑,最喜玩弄未经人事的雏女,在大兴城中也算是恶名昭彰。

    他本是故都长安的一个破落户,家道中落,jiejie被卖为奴,自己整日游手好闲,没钱了靠行脚赚点儿辛苦钱糊口,有钱了就去赌钱吃酒,逍遥快活。他jiejie在刘昉城外的邬堡中做事,为人勤勉,长得虽然不算漂亮,可有一身光滑如玉的肌肤,时间不久便被那管事王三儿看中收在房中,极受宠幸。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借着王三儿这股顺风,本就不安于现状的王渊靠着自己狠辣的手段和不俗的身手很快聚拢了一大批亡命之徒,控制了长安的大部分地下势力。

    隋朝初建,高祖杨坚废旧都长安建新都大兴,王渊和他的手下们自然也迁到了大兴城中。这大兴分东西二城,西城为长安县,居住的多是原来长安的居民,而东城则为大兴县,多是外地迁来的百姓。王渊这些人花了十余日将长安县完全控制在手中,想要向东城拓展的时候,却被以燕飞为首的另外一帮人外地人拦了下来。

    双方实力相仿,对方似乎也与官府有些关系,交手多次互有输赢之后,便僵在了那里。恰好此时王三儿将自己的这个小舅子介绍给了舒国公刘昉,并被刘昉看重收为己用,专门做一些无法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

    攀上了舒国公这棵大树,王渊自觉飞黄腾达之日不远,行事便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官府和各家商户摄于舒国公的威势,对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眼看就要将燕飞他们挤出大兴的时候,却杀出个崇国公斛律云,不光将他在城外邬堡中的jiejie姐夫尽数杀死,还让大靠山刘昉吃了个哑巴亏。

    打这儿之后,王渊和的手下们如丧家之犬一般节节败退,以前数百的弟兄现在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二百多人,还只能靠盘剥永阳坊这些个野鸡度日,可谓虎落平阳。

    此时的王渊正坐在永阳坊一个妓户的家里用着午膳,看着桌上不见荤腥的几样小菜,皱着眉头吃了几口便难以下咽。他心中烦躁,将筷子往桌上一丢,起身扯起战战兢兢陪在一旁的私娼卢姐儿就往内室行去。

    三两下将衣服脱光,露着一撮胸毛的王大当家将赤条条的卢姐儿按在床上,直接掏枪上马。这卢姐儿三九的年纪,长得倒还算端正,只是打小就出来做这私娼,下边儿你走我来,早已像个大山洞一般宽敞亮堂。王大当家停车入库,忽的发现这车库居然宽阔如校场,四面无着,这让习惯了雏女那般紧凑的他情何以堪。心中的火气一下子涨起老高,王渊甩手给了那卢姐儿一个大嘴巴,怒声喝道:“滚,给爷滚出去!”

    平白得了五文钱的卢姐儿抓起衣服捂着脸就往外跑去,正碰上拿着请柬进屋的老虎。老虎目不斜视的走进房间,将请柬递过去道:“当家的,城东那帮家伙刚刚来过,让我将这个请柬交给您。”

    “请柬?”烦躁不堪的王渊冷静了下来,衣服也没穿便将请柬接过,一边翻看一边儿问道:“老虎,他们送请柬的时候留下什么话了没?”

    老虎嗤笑了一声,说道:“留了,他们说要给咱们一个大大的前程,就看咱们自己识不识趣儿了。当家的,咱们和城东的那帮家伙势不两立,现在咱们倒了,他们会有那么好心拉咱们一把?我看他们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呵呵呵呵。”王渊看了看忿忿不平的老虎,冷笑道:“安没安好心又如何,就咱们现在这样儿,人家想动手还需要把咱们骗到四海楼?”

    听王渊说话的语气似乎对这次宴请极有兴趣,老虎脸颊抖了抖,试探的问道:“当家的,那您的意思?”

    王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冷声道:“去,为什么不去。我王渊烂命一条,大不了就是个鱼死网破。若是他们真给我一个翻身的机会,那咱们今日所受,他日我必将千万倍相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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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崇国公府后宅,一处僻静的院落之中,斛律云正和一身劲装的任昱切磋武艺。两人俱是自小习武,一个气息绵长,一个经验老道,你拳我脚,倒也斗得个旗鼓相当。

    “啪!”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对在一起,一触即分,两人借势后撤,退出战圈收招而立。任昱甩了甩有些酸麻的拳头,苦笑道:“东子,几月不见,你这功夫可是见长啊,再过些日子,我在你手下恐怕连三十招都走不过了。”

    斛律云走到院墙之下,拿起搁在兵器架上的两方毛巾,随手丢给任昱一条,一边儿擦着汗一边儿说道:“话不能这么说,咱们现在比的是拳脚,若是手持兵器,那今日败得便是我了。”

    两人将放置在一旁的锦袍披在身上,并排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歇息,斛律云用胳膊肘拐了拐任昱问道:“大才哥,岳丈他们现在在利人市和都会市干的不错,已经成功盘下了两家地段不错的酒楼,将里面的人都换上了咱们的人,坊市之中的游商也多有咱们的耳目。右内府行事必须隐秘,我准备以商为掩,将密谍铺散开来,说书人为明,游商为暗,从大兴辐射四方,你觉得如何?”

    任昱点点头道:“商贾地位地下,为逐利行走四方,与三教九流接触颇多,以商人的身份遮掩密谍,慢慢扩展,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斛律云拿起水囊灌了一口,递给任昱说道:“就是说啊,昨日岳丈还来找我,说是手下还缺几个得力的人手,你不若将手上的事情放下,去那边帮他吧。”

    “哦?这话怎么说的?”任昱接过水囊饮了一口,挑眉道:“信不过我,觉得我无法独挡一面?”

    斛律云赶忙摆手道:“看你这话说的,咱们兄弟多年,你有多大的本事我还不知道么。你想收服各处的泼皮闲汉为我内府打探情报,本身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可那些人多是欺软怕硬、油滑无比的小人,你若想收他们为己用实是不易。何况你现在想从大兴城动手,城西那帮家伙与我有仇,就算投靠咱们也未必安了什么好心,就算不用那些泼皮闲汉,咱们也有商人和说书人打探情报,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听到这里,任昱淡笑着道:“东子,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可是这件事情哥哥我自有计较,你无需担心。你虽然也很看重各处的泼皮无赖,可我看呐,你还是有些小看了他们。商人和说书人确实能打探到一些的情报,可他们毕竟是外乡人,想从那些当地人口中打听出消息来又谈何容易,可那些地头蛇就不同了。我来问你,平头百姓最怕的人,最得罪不得的人,是谁?”

    “当然是官府。”斛律云想都未想,便大声答道。

    “哦?官府?”任昱挑了挑眉角,继续道:“那我倒是要问问你,我虽是升斗小民,可我做事谦恭有礼,遵循法度,就算你是一品大员,却又奈我何?”

    “这...”斛律云思量了半晌,摇头不语。确实,那些为官之人可以借着手中的权势欺压民众,可那只会让对方恨你,而不是怕你。只要我奉公守法,就算你再有本事,也无可奈何。

    “凡事有阴阳、明暗二面,若说官府是明,那这些泼皮就是暗。”任昱看他答不出,笑着道:“就算你奉公守法,官家拿你无可奈何,那些泼皮也可以变着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还记不记得咱们村有名的闲汉申六儿,当初张大户想要纳赵家的小女儿为妾,可是对方死活不同意,哪怕说媒的将财礼提到百贯,人家就是不同意。

    后来如何,那张大户找到了申六儿,只花了十贯钱,申六儿就将五村八乡的泼皮都召集起来,今日给赵家门上泼猪狗血,明日又趁天黑牵了牛驴祸害赵家的田地,后天又找茬儿将赵家老大打的起不了床。到最后,赵家老爷子还不是乖乖的将自己的闺女送了过去。咱们做密谍的,将来想探听消息,打探情况,必定少不了跟那些当地人接触,若是有这些人以为爪牙,那做起事来岂不是事半功倍?”

    斛律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你说的不错,可是那些泼皮良莠不齐,里面确实有如燕飞他们一般的义气之辈,同样也有jian猾如鼠,见风使舵之人,咱们内府事关重大,想把他们全都收为己用,风险实在太大。”

    “呵呵,这你就无需cao心了,我自有我的手段,既让他们乖乖的帮我们收取情报,还不让他们知道咱们内府的身份。”

    “你是说?黑吃黑?”

    “咱们可是正经的官家身份,哪能叫黑吃黑呢?这叫,官民两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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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海楼地处利人市中段十字路口一角,分前后二楼,每楼上下三层,以木桥相连,内部装修极为考究。里面不光有地道的北方菜肴,还专程从南陈和塞外请了不少手艺高超的厨子,在这大隋都城想吃地道的江都菜或是正宗的炙烤羊rou,也只有这一个地方了。

    王渊带着老虎和五六个亲信手下沿着利人市访道缓缓而来,四海楼的一个小厮见了赶忙远远迎了上去,谄笑着道:“王当家的,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赶紧楼上请,三楼紫气东来阁,菜色都是您喜欢的。”这地方以前也算在王渊的控制之下,所以不论是老板还是小厮都和他相熟。他现在虽然已经失势,不过余威犹在,那小厮说话时也极为客气。

    王渊倨傲的点了点头,小厮推开四海楼大门,引着他们一路向上。偌大的一个四海楼里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老虎看了看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桌凳,哼了一声:“好大的排场。”

    几人一直行到紫气东来阁外,引路的小厮便告罪一声退了下去。王渊推门而入,预料之中的场面没有出现,偌大一个雅间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穿儒衫的青年端着酒盏依窗而立,看到他们进来了,青年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指了指摆满酒菜的饭桌道:“坐。”

    对方只有一人,而且还是个从未见过的角色,王渊的胆气一下子大了起来,他大刺刺的坐在桌边,先从桌子正中金黄色的烤全羊上扯下一条羊腿,一边大嚼着一边儿问道:“你是何人?崇国公呢?伍天锡呢?就是再不济,也得让燕飞来见我吧,你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

    任昱淡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现在城东那一块儿的事情,由我做主。”

    王渊上上下下打量了任昱一番,将啃了一半儿的羊腿丢在桌上,说道:“你做主?你做的了主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说此大话?”

    任昱倒也不恼,还是淡笑着说道:“你也不必用言语试探我,我若想对你动手,不必这么麻烦。若不是看你浸yin此道多年,还有一些利用价值,我也不会专程请你赴宴。”

    王渊听了脸色一肃,收起刚才嚣张的嘴脸,眯着眼睛问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的前程?现在我虽然混的不好,可也是他们的大当家的,何必要带着这二百多个弟兄到你手底下做小。”

    “不是做小,而是共同管理。”任昱摇摇手,笑着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也知道,这西城多是原来长安旧民,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我们初来乍到,管理起来颇为不易,收益比起东城连三成都不到,而且总遇上不长眼的人滋事。若你替我做事,那这西城还由你来管,只要每月将例份钱交来,那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王渊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暗暗思量起来。他们这些人收了各家店铺游商的孝敬,遇到事情自然也要为人家出头,这大兴西城利人市鱼龙混杂,里面倒有一大半的外地行商,他黑罗刹自长安之时便名声在外,也算是一块儿金字招牌,那些外地的宵小之辈谁见了也得给他点儿面子。现在他走了,东城的人根基尚浅,自然有人出来浑水摸鱼。你收了人家的钱,又护不住人家的门面,孝敬自然越来越少,看来东城的这帮人,是镇不住场子了啊。

    他虽然颇为意动,但还是沉住气问道:“你们倒是好打算,什么都不用cao心,便想白白拿钱。若是由我管理,月例钱每月要交多少?我先说明白,若是太多的话我可不干,你们还是另请高明。”

    “二百贯。”任昱说了个数字,然后晃了晃酒盏,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二百贯?这西城的收益每月至少也有五百余贯,看来这小子也是个雏儿啊。’王渊心中冷笑两声,脸上却挂上了苦相:“这么多?我手下这么多兄弟,管这么大的地方,你总得给我留点儿钱收买人心吧,一百五十贯,不能再多了。”

    “一百八。”任昱犹豫了一下,还价道。

    “一言为定,哈哈,小兄弟真是好算计啊,你什么都不用做,每月便有一百八十贯钱的入账,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王渊这下真把任昱当雏儿了,他哈哈一笑,拍着任昱的肩膀大声道。

    任昱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看着王渊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王渊正等着呢,这等好事若是没有其他条件,他心里反倒要思量思量了,一听对方说有条件,他心中的疑虑便更少了一分。

    “你也知道,崇国公与舒国公向来不合,而你们以前是舒国公的人,现在要改庭异帜,至少要做点什么吧?”

    “你是指,投名状?”

    “不错,吕布投董卓,杀义父丁原将其头献上,便是以此为晋身之资。”

    王渊听了大惊,晃着脑袋道:“不成,不成不成,那舒国公乃是当朝一品大员,我们又不嫌命长,哪里敢打他的主意。”

    任昱呵呵笑着道:“你放心,我又不让你杀那刘昉,只是做一件事情,让你们与他彻底决裂,给崇国公争个面子,仅此而已。”

    王渊听了沉吟片刻,低声道:“那,你说说看。”

    任昱将王渊眼前的酒盏盛满,笑道:“舒国公产业众多,多由其家人亲信打理。据我所知,他在城北三十余里有一处别庄,由其一个老家人管理,里面并无多少守卫之人...”

    王渊皱着眉头道:“那里我知道,乃是一酿酒的酒坊,自从皇上禁酒以来,那里比起以前确实冷清了许多,只有几十个下人看守。可是我们若是那样做,就等于得罪了舒国公,这...”

    “只要你们做的隐秘一些,又有谁知道是你们做的呢?你放心,只要你们好好替崇国公做事,此事便永远不会大白天下。”

    他看王渊他们还是有些犹豫,又道:“这样吧,也不能让你们白辛苦,若是毁了那处别庄,里面的所有财物都归你们所有,你看如何?”

    富贵险中求,王渊想想这些日子以来所过的那种日子,实在是提不起勇气来拒绝,他看了看自己的几个手下,苦着脸点头道:“那好,此事我们应下来了,不过丑化说在前面,若是哪日你们想卸磨杀驴,我们也会将此事供出来,到时候大不了鱼死网破,咱们谁都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