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行
渺渺长江,烟波浩瀚,横亘在天地之间。河水滔滔,浩渺的天际,一行大雁翩然而过。两岸地平原上,庄稼已经开始成熟,辛勤的农民赤着晒得黝黑的脊梁在地里挥舞着镰刀,汗珠儿一颗颗摔在肥沃的土地上。 河水北岸,一个个陈旧破败的小舟停靠在岸边,岸上几个大隋的兵士用步槊支着身体,无精打采的站在树荫下聊着天,不时用手指点着在江面上穿梭游弋的南陈飞舟。 北人擅马,南人cao舟,平原作战是北方骑兵为雄,而水上行舟则是南方的水军为佳。这不,几条放哨的烽火舟在北岸隋军水寨前大摇大摆的晃悠半晌,留下一片喜笑怒骂之声,这才大刺刺的向下游行去。 “呸!要不是贺若弼将军严禁我们出战,非得打得这帮孙子跪下来叫爷爷不可!”北方水寨门前装作打盹儿的一个隋军步卒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对着已经远远遁去的南陈小舟忿忿不平的咒骂道。 “行了……”另外一个步卒懒洋洋的一挥手:“咱们现在是‘老弱病残’,你别表现的那么生龙活虎,万一被对方看出来该挨将军的板子了。” “也是……”另外一个步卒刚刚直起的腰杆又佝偻了下去,靠在身后的木栅上面,看着滚滚的长江,暗自嘀咕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两个隋兵在感慨的时候,刚刚还在长江面上耀武扬威半晌的南陈水军也在大声感慨,其中一人掰断船帮上的一个木片,恨恨的丢在水里,抱怨道:“你看看他们那个样儿,有可能会攻来么?还要天天在江面上巡逻,那些当官做老爷的,天天大鱼大rou,美酒美食,还有妻妾成群,再看看咱们,天天看着北方的那堆臭rou,连休息一日的时间都没有!” 边上一个兵士用手里的木棒挑了挑船舱里的那些狼粪,没精打采的说道:“行了,别抱怨了,有时间不如多注意一下江面,万一有客商过江,咱们还能好好的捞上一笔!” “对对!”另外一个接口道:“捞够了我就会找山阳的王太守,听说他和朝里的人有关系,塞点银子过去,没准儿我还能混个将军当当……” “算了吧,冒着砍头危险过江贩货的,哪个不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苦哈哈,能有多少银钱给你。我听说一个偏将的位子已经涨到百两银子,就凭咱们,在这儿巡上个半年,得来的钱最多也就能换个队正干干。” “什么?偏将已经涨到百两了?前十余日不是还是六十两么?” “听说皇上又要盖宫殿,缺钱。” “算了吧,一个队正能有什么油水,还不如咱们巡江刮来的钱多。照我看呐,还是好好的巡好江,多抓几个私贩子,得点儿钱攥在手里才是正理。” “江面上有船,兄弟们,打起精神来!” 船上的七八名南陈水军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闲话,忽然听船头负责警戒的一个水兵高喝一声,赶忙打起精神,朝江面上看去。 只见远处的江面水天一线之间忽然出现一个小黑点,战战兢兢的向前行来,没过多久,这个黑点便行到众人视线之内。原来是一个什么旗帜都没有的小船,不知道对方是经验尚浅,还是没有看到这些南陈的战船,反正是大刺刺的就这么驶了过来。 “站住!干什么的!”两船距离还有两箭地的时候,南陈的士卒终于大喝出声,并且鸣响箭示警。 对方似乎现在才发现他们,笨拙的扭转船身,似乎想向远方逃去。 “围上去!”船头的一个火长一挥手,呜呜的号角声响了起来,附近的几艘南陈的快船像是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船头劈开江面浑浊的河水,眨眼间便将那小船截了下来。 “嘣~”一支雪白雕翎的长箭钉在船头的船帮子上,惊得船夫和船娘一阵惊叫,一把放开了船桨,抱着脑袋蹲在了船头,瑟瑟发抖。 “嘎吱吱~”南陈士卒手中的弓弦拉满了弦,紧紧的对着船舱的方向,火长大声呼喝道:“里面的人出来,否则我们就要放箭了!”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搭在船舱外的竹帘一挑,钻出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青年,他cao着一口北方口音,对众人连连摆手:“莫要放箭,我们是好人!” “好人?”那火长冷哼一声:“好人会在这里悄悄渡江?难道你们不知道,船头若是没有我们陈国发下的令旗,一经发现全部处死吗?” “大人……”那青年迟疑一下:“我们是从西域而来,我家主人是且末的大贵族,这次来,是专程代表我们且末国出使陈国的,你们说的那些,我们都不知道啊!” “西域的使者?”带头的火长心中暗道一声晦气,知道今天的好处十有八九是没有了,挥手让手下收起弓箭,这才问道:“你家大人呢,让他出来答话,既然是出使,总有国书在手吧!” “有,有的,各位将军稍待。”那青年应了一声,转身钻入船舱之中。 过了半晌,一个卷发碧眼,凹目高额,身着华服的汉子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是一名满脸漆黑,身高足有九尺的大汉和一个身着青衣,面相乖巧的丫鬟。 众人一见这几人的面相,心中的警惕就减了九成,毕竟这里面有两个人样貌实在是太过于特殊,若是隋国的探子,谁会派这么容易被人发现的人来? 那个身着华服的汉子一副西域贵族的打扮,完全看不出一丝的破绽,衣服和语言可以仿冒,可是样貌却无法仿冒。除此之外,他身后的那个大汉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奴’可,听说那昆仑奴只有西域的绝顶贵族才有资格拥有,人高马大,对主人极为的忠诚。至于那个小厮和丫鬟,则很是平常,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出门不带下人的? 想到这里,那个火长的态度马上恭敬起来,毕竟这些人若是外使的话,是必须要小心对待的,一个弄不好,他自己的脑袋就要搬家。 这会儿不管是隋国还是陈国都号称自己是华夏正统,而中原正统的表现之一就是万国来朝,越多的属国承认你的地位,你自称起正统来也就越有底气,所以这些来出使中原的胡人和番人,国家都是极为看重的。 “你就是他们的首领吗?”那西域胡人等着灰蓝色的眼睛,看着这个陈国的火长,倨傲的问道:“就凭你也有资格搜查我们,看我们的国书吗?”他的声音阴冷而生涩,似乎刚刚学会不久。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身后铁塔一般的昆仑奴上前一步,恶狠狠的哼了一声,黑漆漆的面庞加上凶狠的面相,看起来确实非常吓人。
众陈国兵士难以控制的后退一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陈国士卒的平均身高比起隋朝的来,本来就差了一些,现在和这个铁塔一般的昆仑奴一比,更是只到对方胸口。众人将手握在腰刀刀柄之上,万一对方暴起伤人,也好应变。 “哇~”就在那火长准备喝止手下,向对方致歉的时候,却见那昆仑奴忽然趴倒在船边,大口的呕吐起来。 ‘原来是晕船了……’火长心中的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殆尽,向前一步,对那个西域胡人大声道:“我们只是例行检查,最近江面上不是很太平,偶有水贼出没,为了来往客商的安全,我们必须对一些来历不明的船只进行一些盘问,并无恶意的。” 对方是西域的使者,这个火长虽然职位不高,但也知道遮掩一些东西,当然不会直接说为了防备隋国的攻击,这才在江面上游弋,而是借口说有水贼作乱,这才拦船盘问,倒也是个不错的理由。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有情可原,既然有水贼,那你们就护送我们过江吧!”那胡人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很干脆的挥手命令道,完了便一转身,带着几个仆人钻进了船舱之中。 “张头儿,他……”一个陈朝的兵士看着这胡人倨傲的样子,忍不住就要发作,却被那火长拦了下来:“石头,切莫误事,他们既然要过江,那咱们送一程又何妨,来人啊,开船!” 小船微微一动,继续向南岸驶去,船舱中那个胡人早放下了倨傲的嘴脸,对身边那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道:“大人,您看我刚刚的表现,还行吗?” 边上的小厮把头顶的小帽摘下来,拍了拍上面的土,笑着道:“不错,记住,越是倨傲越好,你现在可是手持国书的使者,就算是见了他们的皇帝,也是被奉为座上宾的!”这小厮说罢把头一抬,露出一张熟悉的笑脸,不是斛律云还能是谁。 那个昆仑奴有些虚弱的靠在船舱上,埋怨道:“哎呀,脸上糊的这东西真他娘难受啊,这船晃来荡去让人头晕目眩的,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那丫鬟剜了他一眼:“谁求你来了嘛,是你自己千求万恳的要跟来的,你要是不愿意,现在回去也成啊。” “双儿,好了,老鱼够难受的了。”斛律云埋怨的看了双儿一眼,这才对那个胡人道:“幸亏你从表面上看上去和胡人有七八分相似,又会说点西域那边的语言,咱们才能以这个身份顺利的混过来。” 那汉子脸上有些复杂的道:“没想到我王世充的这个样貌,还能起到如此作用。”他当年因为这幅嘴脸,没少受人的奚落和嘲笑,在那个年代,胡人就是蛮夷和匪类的象征。 斛律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那么想,我先祖也是高车人,只要心向大隋,血统是否纯正,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世充感激的笑笑:“大人说得对。对了,咱们过江以后,先去哪里呢?” 斛律云将船帘挑开一条缝儿,看着逐渐清晰起来的南岸,摸着下巴说道:“先去山阳,然后,便是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