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五章 碧烟纱 过往事
“须弥金山啊……” 白袍下的女子发出惊叹的赞美声音，也有些缅怀，“真是有趣，把普陀寺的须弥金山伪装成这样，然后在这种情况下扔出去，谁都没有注意到呢……” 蓝鲸圣王凌空踏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一些，目光仍旧在这个女人身上徘徊扫视，警惕异常，但很快双眼一眯，表情有了变化——“你是从雪原以北来的？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北海，北海仙天？” 隔着数十丈远的女子转过头来，嘴角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没有否认蓝鲸圣王的猜测。 “柳依依呢？”蓝鲸圣王从她脸上得到了回答，语气立即放松下来，“她悄悄走了也没打声招呼，虽然她脾气不太好，但现在想想……还真是挺想念她……” “想念她……”那边的声音幽幽响起，笑容有了变化，“看来她在这里还真是交了不少朋友呢。” 白袍女子穿着厚重，除了惊人美貌，只是这一身装束也让蓝鲸圣王盯了好久，只听她说道，“柳丫头是你徒弟？不知该如何称呼……” 白袍女子嘴角噙笑，“碧烟纱。” 蓝鲸圣王点了点头，放松一些，继续问道，“你一个人？柳依依呢？” 名为碧烟纱的女子目光转向被困的东皇天魔，声音沉寂了片刻，“……她闭关了。” “闭关？”蓝鲸圣王慢慢转头，听出些许异常，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脑中念头闪动，隐约抓到一点讯息。 中土这般热闹，柳依依既然能说动师尊碧烟纱前来道清门，那她自己怎得就能忍住心底欲念安心闭关？只怕是那柳丫头不知为何惹恼了这位师尊才被禁足闭关。联想到这位北海仙天的掌门人之前在虚空中隐而不显，直到被自己发现才露出真容，蓝鲸圣王心里顿时有了猜想——本以为这位仙子般的人物是柳依依搬来的救兵，现在来看，她可能并无恶意，但此番前来却也绝非是单纯的为道清门雪中送炭。 若真是前来相助，为何形单影只独身一人，还要藏匿遮掩怕人看到？ 蓝鲸圣王念头转动，她虽然不知这位碧烟纱与道清门上一辈之间的往事，无法像陆正一样及时做出判断，但此时稍一推测便也知道碧烟纱有些问题，本来放松的神经又绷紧起来。 便在这时，自在峰的前方战场上有两道身影飞了回来。 其中一人道袍猎猎，胡髯飘飘，身形消瘦，白发突显，正是道清门天微峰首座甘叔常，他故意落后半个身子，给身旁同行的李昊让出了位置。 此时两人一前一后凌空而来，身形虽远，隆隆声音却已遥遥传来——“北冰仙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开口的甘叔常无喜无悲，声音出奇的平淡。 山外众人刚刚停下厮杀，一时间相顾茫然，不知来者何人。还在压阵的雷问惊早已看到来人，但紧抿双唇不发一言，神情冷漠如睹无物，即便是甘叔常主动带着李昊过去“欢迎”，他脸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北冰仙子碧烟纱……雷问惊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是连惊才艳艳的丈天七也自叹弗如的仙子人物，当年以出山试炼为由从北荒以北的大雪原闯入了中土世界，正遇到中土正道年轻弟子联袂北上，她一路同行，全程参与了那场蛮荒正魔大战。 那一路白骨累累，血染白衣，这位北海先天的仙子最终和丈天七等人一起站在魔教蛮荒古殿当中，脚踏魔像，剑斩妖邪。 最后正道众人被魔教围攻溃败，雷问天陷落其中，这位仙子和丈天七艰难地杀出重围，待到重返中土世界，回顾此次生死经历，几乎所有幸存者眼中都已经将这二人看成了一对同甘共苦的神仙眷侣。 是啊，那个时候的大家都还年轻，一个道清门的不世天才，将来最少也是一脉首座，另一个北海先天的嫡传弟子，下一任掌门人选，即便是当时的贞颖仙子，与之相比也要逊色一筹。两人若是真能结成眷侣，那必然是一段修行界的传奇佳话。 雷问惊心中默默想着，眼神有了些许飘忽。 就在大家为他们的回归感到庆幸，对他们的未来充满期待时候，这位名叫碧烟纱的北冰仙子突然不辞而别，从此在中土世界消失了。 很少有人知道为什么。丈天七闭口不言，虽然偶尔有心痛之色，但从不向任何人提起。但雷问惊知道为了什么，贞颖仙子也在后来明白了真相—— 那场蛮荒大战的最后，雷问天独身断后，身陷重围，雷问惊和丈天七拼了性命返身施救，但最后关头碧烟纱拦下两人，甚至突然出手打晕了雷问惊，等他幽幽转醒，已经脱离战局到了安全地方，但环顾四周，哪里还有雷问天的影子。 道清双骄，从此只剩一人。 自蛮荒大战两百年以降，雷问惊心中无时无刻有着怒火悔恨。诚然当时情形危急，哪怕他和丈天七真的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到最后结局无非是陨落一个变成陨落三个，甚至有可能让更多弟子返身陷落，可那是他的兄长——他引以为傲的以之为努力目标的亲哥哥！ 如果可以重新回到那个时候让他再度抉择，那他依然会毫不犹豫的返身救人，哪怕死在一起，也绝不会让他承受两百多年的痛苦！ 可事实上他确实被打晕了……那丈天七呢？他又做了什么？ 雷问惊依然记得自己当面质问那个人的情形，自己的咆哮声音还回荡在耳边，那人的反应也清晰印在脑海—— 已经死去的那人没有说话，痛苦的像是吐出自己的心脏，任由质问和怒吼震响世界。 从那以后，两人关系急转直下，从未缓和，哪怕丈天七多次想要弥补挽回，但都于事无补。这一切一直持续到雷问惊从陆正口中得知雷问天的消息，可惜雷问惊心中积雪刚刚开始消融，丈天七却在东荒海战中身殒道消。 往事如过眼烟云，这短短几个呼吸间，雷问惊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纵然多年前见到柳依依，知道她身份后也有过相似回忆，但此时此刻看到碧烟纱亲至，雷问惊的内心还是掀起了一场来去迅速的风暴—— 这么多年，每当想起碧烟纱这个名字他都会恨得牙痒，但此时此刻，已经不复年轻的干墨峰首座面上平静毫无波澜，心中恨意稀薄，无数纷杂情绪涌上心头，这么多年的一切过往在此时都化成了心底的一声长长叹息。 雷问惊看似镇定且毫无反应，那边甘叔常声音听起来平淡清冷，但“欢迎”的声浪传到到自在峰上，却是有了另一番光景。 山上藏身隐匿之处，崩离峰首座辛扬看着山外的人影，瞪了瞪眼睛，然后又眯了起来。身边聚拢的门中弟子大都一脸茫然，只有和辛扬同辈的几个师兄弟很快想起了“碧烟纱”这个名字，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的声音，震惊之色在几人脸上相继浮现，随后便是几人之间细小低碎的交谈。 带着执法殿弟子的邓小乙轻轻叹了口气，花白头发下皱纹愈发深邃，身上气机刻意压制，但衰颓之气还是露出丝丝漫漫，他一言不发，脸上有些缅怀追忆之色。 另有几位仅剩的祖师祠堂供奉前辈也都面色复杂——碧烟纱，这个名字当初在门中何其响亮，阔别多年，没想到此时居然能够再见。 紧跟着辛扬的夫人赵桦更是一脸夸张的诧异，目光闪烁，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太玄殿那边。 “她怎么来了……”赵桦低声说着，眉头皱了起来，“跑了小的来了大的……贞颖还在疗伤，这要是突然走火入魔怎么办……不行不行，我得去看着她点。” 辛扬神色复杂，并未阻拦，“她俩见面，一定是剑拔弩张，说不定就真要闹起来……你去看着贞颖也好，甘师兄这么大声音估计瞒不住她，你先去将她稳住……” 辛扬话音刚落，太玄殿那边陡然有强烈起伏的气息波动传来，他脸色顿变，急地跺脚就要冲将过去，但身旁的夫人赵桦一把将他拉住，自己已经闪身掠了过去——“这边还有要事，你留在这里，我去！” 赵桦声音急促，话语扔下人已经化成一道流光进入了太玄殿，几道光幕同时在殿前亮起，那边贞颖泄露的气机登时被遮掩拦下。 辛扬松了口气，看向刚才出手落阵帮忙阻隔气息的南阳子，点头表示感激。 矮胖老人身有暗伤，气息收敛，但难掩类似邓小乙的衰颓之气。此刻骤然见到碧烟纱，心中念头千回百转，想起诸多往事，正在走神，耳边突然响起了南阳子的传音——“辛首座切莫分心，此时已到紧要关头，还需辛首座帮忙看护四周！太玄殿后面也需做好准备了！” 辛扬精神一振，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失神，竟然全然没了警惕之心，差点忘记还有重任在身。按照原本计划，他留在山上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棋，若真有预料中的暗手偷袭，他在这里便是保护南阳子等人的重要后手。 此时跟在辛扬后面的辛子元还是满脸疑惑，他和身边的甘媱儿、姜成然嘀嘀咕咕交谈了几句，却是都对这位“碧烟纱”毫无了解，但暗中观察辛扬等人反应，显然这女子对他们而言都并非寻常人物。 辛子元向前靠近一些，想着跟自己老爹问问这碧烟纱到底何方神圣，但被南阳子点醒的辛扬突然威压散发，浑身上下皆是一股凛冽之意，辛子元察觉到这气息威压有些异常肃然，整个人立即愣在了那里。 这股异常的威压气息出现得太过突然，本来还在嘀咕言语的其他人也立即受惊一般闭上了嘴巴。 垂垂老矣的邓小乙转头看去，正撞辛扬的目光。后者微微点头，密语传音说了几句，随后邓小乙便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浑浊眼神渐渐清亮，抬起手臂点了点姜成然、辛子元，最后略一迟疑又点到了甘叔常的宝贝女儿甘媱儿。 “你们三人跟我走。” 邓小乙挺直腰板，一扫颓败之色，整个人像是出鞘利剑，简单说完转身便走。姜成然早有准备，毫不犹豫跟了上去，辛子元愣了一愣，但和甘媱儿四目相对，又看了看辛扬，随后也追了过去。 四人所去方向，正是太玄殿那边。 目送四人远去，辛扬对着众人又是一番言语，这边藏在暗处的人影渐渐有了肃杀之意。 巨大广场上的南阳子依旧正襟危坐主持大阵，星海轮盘在他身下化成方圆数丈的星河银海，几乎将整个祭坛覆盖铺满，那金木铁树的巨大树影从星海银河中生长出来，又与南阳子融为一体。 此时南阳子目光定在山外血魔身上，脸上已经有了疲惫之色，但眼神中凝重依旧，未有丝毫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