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九章 突然
团结里派出所的办公区是座南北通透的“板式”二层小楼，楼梯走廊通通露天。苏凝的办公室，就在二楼走廊的最尽头。 苏醒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墙上电子钟的指针刚刚爬过六点。听着一下下缓慢响起的钟声，原本一直在试图让自己放松的他，心里不可抑制的再次纷乱。困惑、愤恨、感动，多种情绪凌乱的纠结在一起，最终，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拨出了郭为的电话。 大概郭为和杨佳琪正在和五岔路口的各方老大进行“紧张有序”的谈判，苏醒等了许久，郭为略显紧张的声音才从听筒那头传了出来“三哥，正在谈，很顺利，现在正在抠弟兄们以后停车、看场子的份子……” 郭为以为苏醒是关心谈判的结果，所以想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跟他说说具体细节，但谁知，苏醒却一点儿不在意似的打断了他“随便他们说吧！你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我有别的话问你。” “我？”郭为在那头楞了下，但很快，电话里就跟着响起了椅子挪动时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 苏醒举着电话等了一会儿，郭为才又小声道“三哥，你说吧，绝对安静……” 郭为拿好了架势等苏醒的新主意，但苏醒毫不相干的问道“老四，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咋以听到苏醒称呼自己老四，郭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三哥，咋了？咋这时候说这个？” “我就是想知道。”苏醒走到窗前试着往花都广场的方向望了望，但遗憾的是，周围林立的钢筋水泥丛林，密集的让人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仿佛看到了苏醒的动作一般，郭为在电话那头跟着沉默了一阵后，忽然明白道“三哥，你，有话说？” “有！”苏醒合着电话那头打火机的声音点燃烟道“老四！最近，我总想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一起偷酒瓶，一起刨铁块儿，一起打架，一起挨揍……。你说，人要长不大该多好？” “我说不好……” “说不好？还是说，不好？”原本嗓音越来越低沉的苏醒，忽然叹了口气“老四，你说人为什么会变？”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好，那我问你知道的。这些年，你到底还有没有拿我、拿高峰他们当兄弟？” “三哥，你说什么啊！”郭为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苏醒为什么打这通电话似的，马上抬高声调解释道“三哥，这些年我郭为不敢说有功劳，但你交代的事情，我哪件不是尽心尽力去办？这么些弟兄们，哪个有事情摆到我门口，我不是出钱出人的帮他们办……” 苏醒很想认真听完郭为说的这些话，但却又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道“老四，你出钱、出人？” “不是，三哥，我不是那意思。”惊觉到自己口误，郭为马上改口道“我是说我哪次不是亲自领着弟兄们冲锋陷阵！要知道咱们和春山不一样，咱这岁数跟老炮们一个坑里打滚儿，本身就吃亏！” “那这么说，高峰他们不是？还是贵书整天跟着你磨洋工？老四，就算贵书不说、你手底下的小弟兄们不说，难不成这世界上的人都是瞎子？看不见谁出每天出力，又谁每天在讨好？” “三哥！话不是这么说吧？是，有时候好多事的确是贵书出面在搞，但我也没闲着啊！他要不愿意可以跟我换，他以为跟人耍心眼儿容易让他来，我还想干出力气不动脑子呢……” 因为心虚，所以后面几句话郭为几乎是用喊的。 他以为苏醒还会像从前一样听到他撂挑子就软下来，却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却依旧不带一丝波澜“耍心眼儿？你就是心眼儿太多了……” “我耍心眼儿！？我跟谁耍了？” “非要我挑明吗？”苏醒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忽然再次叹了口气“老四，算了，说出来的谎，再圆也没有用。谁聪明谁傻，自然有人评判，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个话题，也可以不跟你计较钱的事情。我就想听你一句话……” “我cao，三哥！这咋还又扯到钱上了？你的意思，真相信他们说我拿钱的事情？” “我相信我的弟兄！可是，你是我的弟兄吗？” “那你是怀疑自己兄弟？”因为怕，郭为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同样将了苏醒一军。 苏醒拿着电话愣了几秒，忽然被气乐了“行，郭为！你到现在都还跟我嘴硬？接下来，你是不是还想说，要我拿出证据？” 郭为不知道苏醒是不是真又证据，这才稍稍缓和了下语气道“三哥，我记得是你说的。挣钱了，弟兄们都要跟着沾光。我手底下弟兄们多，跟着吃饭的嘴也多，难免花销大些。钱有时候来去也不是那么清楚，但我郭为以自己的命跟你保证，我绝没有像他们说的那样，贪污公司一分钱。你要实在信不过我，谈完今天的事情，我从路上撤下来，以后跟猪头一样给你开车……” “撤下来？老四，我猜别管我相不相信你，今天谈判结束了，你都肯定都不用再去跟那些一身臭汗的车老板们凑趣了吧？你跟棍爷他们谈了这么久，难道还没谈到以后由谁代表六扇门跟他们在五岔路口凑牌局？没有的话，我提前给你郭老大道贺吧？以后五岔路口有质量好的小雏鸡，记得照顾弟兄们……” 苏醒的这段话，说的很慢。即便是这样，这次郭为却并没有在用掩饰似的怒吼来打断他。 两人又对着电话沉默了半晌，郭为才忽然一副落寞的嗓音道“三哥，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懂你什么意思不就行了？你以为你把杨佳琪推到台前，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五岔路口之前那么热闹，你不会不明白这个时候提出谈判意味着什么吧？” “三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真不是！当时是棍爷他们找的我，我觉得大家两败俱伤了都没好处，才跟佳琪商量，谁知道……”郭为努力想把自己撇清，但随着电话那头苏醒的冷笑，底气却越来越少。 郭为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就，比谁都清楚“谁提出谈判，谁就是叛徒！”这条游戏规则。当初程伟他们找上门来，他也犹豫过，只是因为程伟他们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他最终才没经住诱惑。 虽然他也试图“照顾”苏醒的感受。但什么都要不懂装懂的杨佳琪却不懂规矩和忌讳。苏醒随便问问，杨佳琪就傻乎乎的把自己也一起卖了。 这也是让苏醒下决心打这样一个电话的根本原因。 等郭为解释的声音逐渐小到真的听不见了，苏醒忽然停住冷笑“老四，刚才你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信？还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就那么想在五岔路口做主？” “三哥，你……” “我怎么知道？老四，是我贱骨头还是你贱骨头？你就那么喜欢看程伟他们得脸色做事？” “我也不想看人家脸色，可我有的选吗？” “我当初没说过让你来五岔路口坐头把椅子？为什么我喂到你嘴里的你不吃，偏偏要啃程伟他们丢过来剩饭？ “剩饭？”郭为重重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忽然笑的十分张狂“三哥，你也知道是剩饭？你以为我想吃剩饭？我也是人，我他妈也想天天吃新鲜的，吃自己的！能吗？你给过我这种机会吗？” “我不给你机会？” “你给我什么机会？从我出来混开始，什么事情不是你在指手画脚……” “你刚才说我懒，你自己呢？这么多弟兄跟着你出生入死帮你挣回来这份家业，你每天又都干什么了……” “凭什么你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我换辆车就得背上贪财的名声……” “凭什么你指手画脚就是动脑子，我说自己动脑子就是耍心眼儿……” “你说我吃人家剩饭？这么多年，你连剩饭都没给过我吃，你知道吗？你问问猪头，问问李春山，我们他妈哪个在你跟前儿不是摇尾乞怜的乞丐？” “凭什么？就凭你有个好娘，有一帮好哥哥jiejie？全世界都欠你的？这么多年，你哪怕给过我们一丁点儿尊严吗……”因为情绪太过激烈，郭为的咆哮直至转为一阵嘶哑之后，才逐渐从听筒当中消失。 苏醒拿着电话张了张嘴，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反驳郭为。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不劳而获，也是第一次听人说跟着自己吃饭像是被施舍。 或许，当初他带高峰、郭为他们出来，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让电话那头的郭为休息了一会儿，苏醒尽量平静道“老四，这是你真是的想法？”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郭为虽然因为将长久压抑着的情绪宣泄出来之后有种虚脱的后悔感，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咬着牙硬挺。 虽然感觉事情无法挽回，但苏醒还是努力做了个深呼吸道“老四，你说的这些，对与不对，我都能理解，也可以当你什么都没说过。现在，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程伟他们得剩饭，你真想吃？” “至少他们尊重我……” “那就是没得谈咯？”苏醒苦笑一声，重新点了支烟重重嘬了一口“你把电话给佳琪，我有话跟他说。” “佳琪？”自以为聪明的郭为现在应该离杨佳琪他们很近，苏醒没等多长时间，杨佳琪的声音就伴随着一阵桌椅闹抓地面的动静传进了听筒“苏醒，你不用说了，四哥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没工夫跟你扯淡！”苏醒一点儿也不意外杨佳琪忽然又变了的态度，意兴阑珊的对着听筒直接命令道“佳琪，背叛我是什么后果你想过吧？如果你现在后悔，我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马路对面儿，猪头在车上等你，马上走……” “我？”杨佳琪在电话那头反问了一句，大概，也冲众人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们出不去……” “试试看！不要以为你们两个合作控制了五岔路口，这个世界就没人能把你们怎么样，郭为是瓦片儿而你是瓷器，想想看……”苏醒对待杨佳琪没有刚才那样的耐心，他下意识回头再次才瞅了眼墙上的挂钟，挂断电话，时针刚好爬过6点27分。 苏醒手上的烟并不长，但抽完它，苏醒感觉自己仿佛是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当时针指向6时33分，因为心脏跟着秒针跳动而不堪重负的他再次点燃手里的另外一支烟时，随着打火机的清脆，他想听却又不希望发生的那真闷雷般的轰隆声嘶哑着划破天际，以粉身碎骨的方式，渐渐的钻进了苏凝的办公室。 随着逐渐消逝的雷声跌坐进沙发后，苏醒很想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但把烟放进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那种令人坦然的辛辣。他以为是自己的恐惧让烟草失去了味道，低下头寻找烟灰缸时却忽然发现，自己夹在手里的过滤嘴，早因为手上湿淋淋的汗渍与烟卷断裂成了两部分。白色烟卷冒着火星钻进地毯里，仿佛忽然见冒出了一股难闻的糊味。 苏醒都没来得及想苏凝是否会因此而收拾自己，下一秒，苏凝便仿佛感应到了似的站在院子里呼喝了起来。 “开我的车！柯子留下听电话，其他人都去……” “带上单警装备和急救箱，现场人员伤亡很大……” “这几个家伙怎么办……” “拷上，让老牛先看着！” “老牛，人给我看好了，谁敢跑就剁了谁当饺子馅，出事儿我负责……” “苏所，你车坐不下这么多人，我们三个骑摩托过去……” “老李，记得，从海河路那边儿绕，白山街修路呢，过不去……” “苏所，等等，等……” “苏所，分局指挥中心新通知，纺织厂家属院9号楼刚刚也发生爆炸，路局长正就近往哪里赶，分局让我们就近赶到那里……” “就近个蛋，这他妈什么事儿了，还想着接驾呢。柯子跟我走，跃龙带一、六两个警区去纺织厂家属院……”苏凝的呼喝并不陌生，但猛然间，苏醒却像听了个惊雷似的，一下子被恐惧中警醒了过来、 纺织厂家属院，又，发生爆炸。 听到本以为不会出现的这几个字眼，之前足足准备了三天的苏醒平生第一次因为命运的作弄生出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也是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即便重活一回，他一个人的能量，也终究还是没能牵引住历史的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