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南凉覆灭
就在西秦发生政变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想要趁火打劫，但他和姚兴、刘勃勃相比，真的只是想想而已，甚至都不敢跟别人说起。 因为一旦说出来，大家就不免会讨论眼前的局势，分析成功的机率，那就意味着自取其辱，只会让脆弱的内心再受一次打击，因为成功率几乎为零。 他就是南凉的秃发傉檀。 和没落的后秦、步履维艰的西秦比起来，南凉更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两年前的南凉，局面还没有完全恶化，秃发傉檀仍旧尝试与西凉夹击北凉，准备逐步吞并整个凉州，然后不图外扩，只保留当年吕光的势力范围也是不错的。 实际上他最该做的是壮大国力，当把自己做到足够强大，扩大地盘什么的还不易如反掌。 当然他没有认识到这点，也可能是长期混乱中养成了思维定势，认为权力之争就是不断的征伐交战。 武力当然是重要的，但也需要雄厚国力的支撑，不然谁都打不死，最后只能把自己拖死。 410年初，秃发傉檀派人攻击北凉边境，裹肋了临松居民一千多家。 他这么做并非真的看重那几千人口，真正目的是在考验沮渠蒙逊的反应，想看看北凉的真正实力。 沮渠蒙逊毕竟没让他失望，很快就展开报复，进军到显美，把居民数千家掳掠而回。 秃发傉檀不是很开心，一来一往，自己还吃了不小的亏，那怎么能行，立即让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秃发俱延，再对北凉展开二次攻击。 但这次沮渠蒙逊已有防备，秃发俱延大败而回，狼狈撤退。 3月，秃发傉檀不甘心，亲自率五万人进行三次攻击，结果又败下阵来，五万人四散逃命，只剩秃发傉檀单人匹马奔回。 沮渠蒙逊乘胜包围了姑臧城，城里居民被敌人的气势吓到，瞬间崩溃，夷族和汉人一万多户，全都投降沮渠蒙逊。 秃发傉檀大惊失色，派京畿卫戍总司令敬归，与其子敬佗为人质，前往北凉请求和解。 沮渠蒙逊的策略很清晰，是以稳健的办法逐步蚕食凉州，以避免遭到胡夏、后秦的忌恨和讨伐，所以此时从未想过吞并南凉，当得知秃发傉檀准备和解，欣然答应了。 但敬归一行走到胡阬时，因为害怕被杀，仓惶逃了回去，沮渠蒙逊非常恼火，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污辱，火速出兵展开追击，不但俘获了敬佗一行，还把占领地区的居民八千多家，强行掳走。 这一风波淡去，秃发傉檀立即把首都从姑臧迁回乐都，以躲开北凉的威胁，而只留农林部长保卫姑臧。 不想秃发傉檀刚出城，城中百姓立刻关闭城门叛变，集结三千多家占领南城，推举焦朗为总司令官、龙骧大将军，全部归降北凉。 受南方捷报的鼓舞，沮渠蒙逊又北上攻击西凉，在马庙击败西凉世子李歆，生擒西凉将领朱元虎，班师回京。 西凉国君李暠，忍痛用白银二千斤、黄金二千两，赎回朱元虎，请求和平共处。 沮渠蒙逊志得意满地送回朱元虎，然后接着向南凉进击。 南凉的叛徒焦朗仍占领姑臧，虽然声称归附北凉，却实际有自立的打算，沮渠蒙逊可不信他的忠诚，用武力夺取姑臧后，俘虏了焦朗，但宽恕不杀，用以拉拢人心，稍事休整之后，让弟弟沮渠挐担任秦州督导官，镇守姑臧，他则亲率大军包围南凉新首都乐都。 秃发傉檀无奈之下，再派他的儿子秃发安周当人质，向沮渠蒙逊要求和解，沮渠蒙逊终于才大摇大摆地撤退。 估计是看到南凉好欺负，吐谷浑可汗慕容树洛干，在沉寂多年后，居然也挥师攻击南凉，而且居然成功击败了南凉太子秃发虎台。 秃发傉檀只觉肺都气炸了，打算动员全部兵力，向北凉发起复仇之战。 亲信劝阻说：“沮渠蒙逊新近吞并姑臧，声势正盛，不可以挑战。” 秃发傉檀不接受，因为他所谓的复仇，只是沿边sao扰而已，又不是深入北凉挑战，确信不会遭遇沮渠蒙逊的讨伐，于是把大军分成五路，同时并进，到达番禾、苕雚，掳掠居民五千多家而还。 部将又劝他：“既然获得胜利，就该加倍速度撤退，早一天脱离险境，沮渠蒙逊精于军事韬略，如果派轻装骑兵追击，大军在外逼近，掳掠的居民在内叛变，危机如何应付？” 也有人表示支持：“他们是步兵，我们是骑兵，怎么追也不会追上，我们加速撤退，正显示我们的脆弱，而且要抛弃很多辎重财产，不是好办法。” 秃发傉檀终于不忍抛下辎重，毕竟他就是为了掠夺资源来的。 不久天色昏暗，大雾弥漫，沮渠蒙逊的追兵突然从后方大量涌到，秃发傉檀惊惧之下，还是抛弃所有辎重和掳掠的居民，仓惶逃回国去。 沮渠蒙逊再度包围乐都，秃发傉檀羞愤交加，但又无可奈何，派另一儿子秃发染干当人质，再度请求和解，沮渠蒙逊才原路返回。 西凉和南凉无意间成了北凉发展壮大的补给库，不但提供大量人员物资，还提供厉兵秣马的平台，但这么“无私的奉献”却是注定不会收获鲜花和掌声的。 经过一系列的交战，北凉终于算在凉州正式坐实了老大的位置，沮渠蒙逊不久便把首都迁到姑臧，改称河西王，大赦天下，改年号为玄始，设立文武官员，一切依照后凉吕光当三河王时的前例。 此时412年已经行将结束，短短两年时间，三凉的差距便被远远拉开。 到了413年，西凉仍然不温不火，北凉蓄势待发，南凉则仍旧艰苦度日，大局已定，除非出现才华极其出众的领袖，不然基本是没有扭转的机会了。 但秃发傉檀还是很不服气，再度出兵挑衅，结果不出意外，再度被北凉击溃，沮渠蒙逊则第三次包围了乐都。 这时南凉的湟河郡长秃发文支有点顶不住了，对领导的智商表示严重怀疑，毅然选择投奔沮渠聪明蒙逊。 沮渠蒙逊任命秃发文支为广武郡长，然后让他当先锋，再战南凉。 秃发傉檀彻底绝望了，这次又让老弟秃发俱延去北凉当人质，北凉才再次撤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414年5月，北凉还未完全退去，南凉所属的唾契汗部落和乙弗部落先后背叛割据。 秃发傉檀当真是欲哭无泪，先是敌国来犯，后是将领叛逃，现在又有小部落兴风作浪，这种事搁谁身上也是无法忍受的。 部属担心他恼羞成怒，犯下低级的错误，纷纷进言说：“现在国内一连几年庄稼歉收，饥馑严重，南面受乞伏炽磐的压迫，北方受沮渠蒙逊的制约，民心已经震恐，如果发动远征，虽然可能战胜，可是必有无穷后患，现在最好是与乞伏炽磐缔结同盟，互通粮食贸易，安抚各民族部落，等到粮食充足了，再把武器磨利，待时而动。” 秃发傉檀坚决不加考虑，对太子秃发虎台说：“沮渠蒙逊不久之前，才从我们国土上撤退，不可能再发动突击，所以使人忧虑的，只有乞伏炽磐，然而他人少力弱，你只要谨慎防守乐都，最多不过一个月，我一定返回。” 秃发虎台满口答应，秃发傉檀于是率骑兵七千人，前往袭击乙弗部落，大破乙弗军，掳掠马牛羊共40多万头。 乞伏炽磐得到秃发傉檀出兵镇压叛乱的消息，果然打算袭击乐都，王府主任秘书提议说：“秃发傉檀不顾眼前马上就要爆发的灾难，而去贪图远利，我们如果切断乐都西方的交通线，使秃发傉檀无法回军救援，只剩秃发虎****守一座孤城，我们坐在这里，就可以捉住他。这是上天灭亡他们的时候，不可错过！” 乞伏炽磐欣然采纳，于是亲率步骑兵二万人西上攻击乐都，将城池团团围住。 南凉抚军将军府主任参谋，向秃发虎台建议说：“外城太大，难以防御，殿下不如集结国人，退守内城，而由我集结汉人，在外城迎战，虽然不一定告捷，但总可以自保，只要咱们能坚持到大王回军，乞伏老儿根本不足为虑。” 秃发虎台则表现得更加乐观：“乞伏炽磐不过一小撮毛贼，早晚都要逃走，你怎么会这般担心？” 不但不让汉人到外城迎战，反而疑心汉人会趁机叛变，所以把他们当中有名望背景的人，全部召入内城软禁。 乐都防卫能力本就不强，如此一来更是危如累卵。 汉人将领大感痛心，一些文官更是流泪控诉：“乞伏炽磐趁我们空虚，前来挑衅，我们既要报答国恩，也想保全自己的妻子儿女，人人都想献出生命，殿下怎能对我们如此猜忌！” 秃发虎台振振有词地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的忠心，只是恐怕别人发生意外，想让你们安定人心而已，何需多言！” 大战在即，确实不必多说什么，乞伏炽磐就一言不发地攻陷乐都，派平远将军乞伏捷虔，率骑兵五千人，西上迎击秃发傉檀的援军，任命镇南将军乞伏谦屯为河右军区司令长官、凉州督导官，镇守乐都，然后把擒获的秃发虎台和文武百官一万多家，全体迁到枹罕。 6月底，秃发傉檀胜利回军，这时从乐都逃亡的安西将军秃发樊尼，急匆匆地找上他，报告西秦攻陷乐都的惨剧。 秃发傉檀大吃一惊，根本没料到乐都居然会失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部众说：“现在妻子儿女全都落入乞伏炽磐手中，我们就是想退一步，也已无路可退，你们能不能帮助我，利用我们这次俘虏乙佛部落的人力，再去攻取唾契汗部落，用他们的财富，赎回我们的妻子儿女？” 边方边回军西进，想继续攻打偏僻的小部落，但军心已经溃散，纷纷逃亡。 秃发傉檀立刻派镇北将军段苟展开追捕，结果段苟竟也趁机逃跑，全军就此瓦解，只剩秃发樊尼、中军将军秃发纥勃、后军将军秃发洛肱、散骑顾问官阴利鹿，仍在左右陪伴。 秃发傉檀感叹道：“沮渠蒙逊和乞伏炽磐，从前都是我的臣属，而今却要反过来向他们屈膝，岂不可耻？四海之内，大地万里，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内心何等悲痛！ 与其聚集在一起死，不如大家四散分开，或许还可以保住性命。 秃发樊尼是我大哥（秃发乌孤）的儿子，也是部众唯一的希望，我们部落在北方还有一万多户，沮渠蒙逊正在招徕知识分子和人民、扶助快要灭绝的部落，你可以前往投奔。秃发纥勃和秃发洛肱，你们应该和秃发樊尼一起行动。 我年纪大了，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收容，宁愿见到妻子儿女之后再死。”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只有阴利鹿一直紧紧跟随秃发傉檀。 此时南凉大势已去，秃发傉檀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理智，这几年被接二连三的败仗实在是打得懵了。 “我的亲人部属都走了，你为什么单独留下？”秃发傉檀问起随行的阴利鹿。 阴利鹿回说：“家有老母，并不是不想回去，但既已有幸成为陛下的臣属，忠孝自古不能两全。遗憾的是，我没有什么才干，不能为陛下分忧，但怎么敢离陛下左右！” 秃发傉檀顿时黯然：“了解一个人，实在不容易，大臣亲戚都抛下我，四散逃亡，直到今天，忠义始终不变，唯你一人而已！” 乐都陷落后，南凉所属各地，陆续向西秦投降，只有镇守浩门的尉贤政，拒绝放下武器。 乞伏炽磐派人质问：“乐都已经陷落，你的妻子儿女都在我这里，你还苦守一座孤城有什么意义？” 尉贤政回复说：“我身受凉王厚恩，虽知道乐都陷落，也知道妻子儿女已经被擒，还知道先投降的有赏，后投降的诛杀，但我还不知道主上的存亡，所以绝不能归附，如果因小家而不顾大家，因小利而出卖节cao，大王还要我这种人做什么！” 乞伏炽磐无言以对，又让秃发虎台写信劝他，尉贤政回说：“你身为太子，王国的储君，不能尽忠职守，而竟反捆双手，向敌人投降，抛弃父亲，遗忘君王，摧毁国家的万世基业，我是义士，怎么能效法你！” 秃发虎台大怒，力劝乞伏炽磐即刻攻城，乞伏炽磐也等得不耐烦了，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士兵报告说秃发傉檀正在前来请降的路上，乞伏炽磐终于笑逐颜开，而尉贤政也终于大开城门，含泪归降。 7月，乞伏炽磐特意派大批使节出城迎接秃发傉檀，完成了招降仪式后，任命秃发傉檀为骠骑大将军，封左南公，南凉的文武官员也全都依各自才能分别重用。 立国18年的南凉政权宣告覆灭。 因为秃发傉檀身怀大才，且在河西鲜卑群中声望极高，乞伏炽磐终于不能容他，一年后赐下毒酒一壶。 秃发傉檀中毒后，左右侍从还请医生配药解救，秃发傉檀一脸坦然地说：“不必麻烦了，我这个病，岂是能治得好的。”终于毒发身亡，享年51岁，谥号景王。 当年乞伏炽磐在南凉当人质，若非秃发傉檀出面保全，早已死于乱军之中，如今时过境迁，令人感慨。 太子秃发虎台也跟着被诛杀，秃发家族的其他幸存者则辗转逃向北魏。 其中有秃发傉檀的儿子秃发保周、秃发贺，秃发俱延的儿子秃发覆龙，秃发利鹿孤的孙子秃发副周，秃发乌孤的孙子秃发承钵。 这几人按照秃发傉檀的嘱托，本来投向北凉，但听说北魏国力蒸蒸日上，国君足够英明神武，也正在大量招徕人才，于是又投奔北魏。 拓跋嗣得到这几人后非常高兴，封秃发保周为张掖王，秃发覆龙为酒泉公，秃发贺为西平公，秃发副周为永平公，秃承钵为昌松公。 秃发贺虽然只有十岁出头，但已展现其过人的才识，拓跋嗣尤其喜欢他，有一次对他说：“你的祖先和我的祖先，本是一个源流，你就改姓源吧。” 源贺后来在北魏大显身手，也算是弥补了父亲晚年坎坷和死于非命的遗憾。 历史终究还是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