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4、寂灭为生机
此刻幽塔外，一群弟子紧紧盯着第一层的位置，那里正有两枚代表着藤羽和上官秋的光点闪动着。 “怎么半天没动静啊？”一个炼剑山的弟子看了半天，语气诧异，再他看来，以大师兄的修为，攀登此塔必定易如反掌，可如今，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了，两枚光点依旧处于第一层。 “听说这幽塔第一层的试炼，无关修为……”另一个弟子说着。 “无论试炼的是什么，大师兄终究是会踏过的。”炼剑山的弟子语气自负，自信满满。 而在第一层，那片大草原之内，藤羽脸色迟疑的盯着这片天地，思索着，他能感受到这片天地里还有一道气息的存在，那是上官大师兄的气息，而远在另一方的上官秋，神色虽有诧异，皱眉看了片刻后，眼中漠然，抬步向天际一线处缓缓走去，他坚信，修士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稳当，才能走出自己的修行路。 藤羽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望着天空发呆半晌之后，盘膝而坐，于清爽的风中入定。 他不信当真要以凡人之躯去走上一年半载，若如此，所谓的试炼毫无意义，藤羽的修行路，虽非一步一步走来，但过程却比踏实走来更为艰辛，初入龙纹境之时，便有了两年血战尸妖惊险，那是他的选择，也注定了他的修行路不会一步一步去走，走到可以抗衡困境的程度，再去斩落困境，那不是他的路。 一如此地，藤羽选择了入定，进入物我两忘状态，心神徜徉，任凭风吹起一片青草海洋，掠过身体，拂起痒痒的感觉，他心中岿然不动。 直至天空一道惊雷蓦然炸响，雷动千里，掀起狂乱的风，卷着藤羽的长发肆意飞舞，他的眸子骤然睁开，绽出一道明亮的光。 “我心有路，此地可化八荒六合，我心无路，一步踏出，即是彼岸！”他心有明悟，一步踏出，眼前的茫茫大草原瞬间崩离破碎，如一面摔碎的镜子，裂片之中，倒映出藤羽的面容，一划而逝。 外面的幽殿弟子掀起阵阵喜悦之音，他们看到了第一层的一枚光点蓦然消失，出现在了第二层。 “大师兄果然是为炼剑山的骄阳！同代无敌！”有人呼喊着。 “不愧是我幽殿的大师兄！”有人赞道。 “不知那炼气山的山主何时才能踏足第二层？”也有人眼中流露出怜悯，望着第一层仅剩的那枚光点。 “此事不可能，他龙纹境修为，想踏入第二层，无异于是白日做梦，简直痴心妄想。” 而在幽塔的第一层内，上官秋朝藤羽气息消失的位置望了望，继续向前方走去，一步一步，踏着逐渐散下的夕阳，身影在后越来越长，渐行渐远，直至他整个人慢慢化成一枚黑点…… 这是他的选择，他的修行路。 …… 藤羽的意识从混浊逐渐清晰，当他睁开眼时，不禁一愣，揉了揉干涩的眼神，望着身前整齐排列的士兵，一个个银甲裹身，手持长枪，昂然站立，一股肃杀之气弥漫整片天地。 而至于他自己，也是身着银甲，手中持着一杆长枪，此枪不是无痕枪，而是精铁打铸的凡俗之枪。 藤羽心中迟疑片刻，沉默下来，这是一支即将奔赴战场的军队，而他，则是这支军队中的一个普通士兵。 墙头百官露出复杂的目光，站在一名身着金绸龙袍的男子身后，男子神色凝重，举起酒盅冲下方数十万士兵致敬，随即仰头喝下。 而在城墙之下，无数百姓送行，有人手捧花环，有人热泪纵横，也有人低诉之间偏又无言…… “一入战场，生死为疆！我等以身葬敌，护我国土！”一名身披红绫缎，冰冷盔甲笼罩了全身的将军大吼出声。 “以身葬敌，护我国土！”数十万士兵同时大吼，声音冲天而起，掀动霄汉。 扬鞭驱马，红马嘶鸣，将军带着数十万的士兵出发了，奔赴欲要沦陷的前线，那里曾是他们的城池，如今，已成了战场。 天空白云飘动，凝成几行只有藤羽能看到的字迹。 “杀敌国十万士兵，可破此关，杀敌国五十万士兵，此关完美。” 血淋淋的狠辣之一从这行字中流露而出，藤羽看得不禁皱眉，嘴中下意识的叹出一口气。 “怎么了？”旁边同行的士兵立刻问道。 藤羽摇了摇头，也没理会这士兵，那士兵奇怪的看了藤羽一眼后，扭头继续赶路。 天空白云化乌云，厚重的压抑感飘散在军队当中，一股视死如归的意念漫入每一个士兵的心中。 这是一场置之死地而无后生的战斗，他们的身后，是仅留的唯一一座城池，是数百万的百姓，是那温和的君主，若此战败，他们会被屠杀、被奴役甚至遭到yin辱，或是他们的妻女，或是他们的邻居，亦或是和他们不熟但却共同流淌着属于此国血液的寻常女子…… 此战，不容有败。 战场之上，残垣断壁，这是一片被肃杀冲荡着的大地，到处是人喊马嘶，剑锋铮鸣，时不时可见头颅飞洒，热血四溅。疮痍满目的沙砾地面上，断臂堆积，兵戈倒插，一股荒乱的气息弥漫。 藤羽望着眼前的一幕，沉默了，这里的悲凉与凄惨，在天地间凝聚成一股股无形的力量，随着风动，潜入藤羽心底，让他有了岁月错乱的恍惚。一幅幅由岁月打磨出来的画卷似是铺展在了他的眼前。 昔年，这里应是一片繁盛的景面，热闹的街道上，来人络绎不绝。哪家的小孩晃悠着白嫩嫩的屁股颠颠地随在行人后面，又是哪家的婴儿啼哭着，要吃奶。 忽然，画面，转动，狼烟四起，兵戈相见，宛如洪流般的铁骑排山倒海而来，将此处踏为了平地，人们奋力抵抗，却终究不能逃离那狂笑着的刽子手，于是，多少悲欢离合，颠沛流离，在这兵戈交伐之下产生了。 “战场如轮回……”藤羽叹息一声，心里沉重。 双方交战，藤羽随着一个个神情悲壮的士兵杀入敌方军队，枪意之术舞动，武枪之境爆发，刺穿着一个又一个敌方士兵的头颅，他手中的枪，这一刻，成了真正的杀伐之器，痛饮血液。 时间慢慢流逝，藤羽渐渐麻木，眼中出现了茫然之色，他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个人，只有手中那一杆长枪如幽灵般掠走一条条的生命，染尽了鲜血，结出了血痂，无声道着从他手中消失的生灵数目。 他如一尊死神般，屹立战场中央，手中长枪挥出密密麻麻的枪影，带过大片生命，震慑的敌方士兵无人敢接近，甚至，身边的战友也开始恐惧的望着他，下意识的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大地血液流淌，红浆漫灌，他如血人，眼中茫然之色更为浓郁，身上散发出滔天的死寂气息，如生命之火熄灭，但此火，却不是他的，因这气息，是无数士兵葬在他的枪下，沾染出的死寂之气，已近乎实质，再多一道，足以熄灭了他本身的生命之火。 此时天空忽然一震，呈现出一行字。 “杀敌四十万！”离完美通关的五十万只差了十万，敌国将士只余十万，但这十万却是一个槛，藤羽无法越过的槛，他的潜意识中有股人性在挣扎，若完美屠杀，这股人性必将泯灭，成为杀戮的傀儡。 一股无形的力量飘下，飞入藤羽体内，藤羽意识瞬间清醒，望着手中血红的长枪，望着身边头颅如山的场景，浑身震颤，闭紧了眼，一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恍若如梦…… 眼泪滑落大地，藤羽身影随之消失在了这片天地当中，幽塔外代表着他的那枚光点进入了第三层。 藤羽没有睁开眼，沉浸在那方世界当中，心中压抑到了极致，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逐渐从他身上弥散而出。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写书人的言谈，置身死地，何来生机，若当真有生，视死如归，便是生。 此世生死为疆，坟冢为家。 这不是绝望，而是最大的期望。 从来不存在着绝望，一如雪落大地，一如花木枯荣，那是另类的新生。 一如藤羽所要去悟的枪意，于寂灭当中，于最深的绝望当中去寻找一丝生机，可寂灭岂非不是生机本身？ 为何要去寻找，我以寂灭为生机，从此，它便是我的枪意。 一股气势骤然从藤羽体内掀卷而出，无痕枪出现在他的手中，如有灵性一般颤鸣着，似在此刻才认可了藤羽。 藤羽睁开眼，望着手中的无痕枪，片刻后，将目光投入了第三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