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下一 第五节 添丁
第五节添丁 吴质感激莫名,他在地上又磕了两个头才重新坐起身来。曹丕让人拿来了水,让吴质洗干净脸上的灰尘,又让他吃了点东西垫饥。吴质连连致谢,也不推辞,就当着曹丕的面吃了一些。看着吴质狼吞虎咽的吃东西,曹丕心情很不错,笑嘻嘻的看着,自己也喝了两杯,对于司马懿和吴质两个人,他更喜欢面对吴质,不仅是因为吴质对他忠心耿耿,帮他出了好多主意,更重要的是对于司马懿这个世家子弟来说,吴质是个没有前途的单家子,他只有紧跟着自己才有出路,而且他的家世没有可称道的地方,曹丕虽然在那些世家大族面前没什么可说的,在他面前却有足够的心理优势,能够体会到更多的尊严。 吴质匆匆的填饱了肚子,抹了抹嘴,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拱拱手对曹丕说道:“谢公子赐食。质有一言,请公子参详。” 曹丕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有话直说。 吴质搓了搓手,略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辽东虽然要打,但是将军不必亲临。” “为何?”曹丕愣了一下,反问道。 “公孙康不过倚仗着辽东地远,中原不安无睱远顾,他才能偷安一时。他能占据辽东,并不是他有什么本事,抑或是公孙家有什么要基。如今有前将军领大军出征,还有臧霸等人率水师为辅,水陆并进,攻克辽东实在是小事一件,所要考虑的不过是所用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吴质用舌头舔了舔牙齿,将嵌在牙缝里的一块rou屑舔下来,嚼了两下,咽进肚子里,又接着说道:“辽东离邺城近三千里,万一邺城有事,将军能赶得回来吗?丞相大人到现在也没有立王太子,也没有立夫人为王后,其意在车骑将军明已。所疑虑者,不过是他身体尚可,再者尊兄过世以后,将军就是嫡长子,他不得不顾忌着众臣的意思罢了。因而他只有待车骑将军立大功,建威名,以取其水到渠成之意。” 吴质直截了当的说穿了曹家的现状,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直接说曹cao的意思不在曹丕,曹丕的脸色一下子有些难看,不过他也知道吴质这么说,而没有和他说虚话,正是他忠心的表现,他想了好一会,点了点头,喃喃的说道:“我岂有不知之理,勉力征辽东,也就是想立点功劳。我虽然无德无能,可是我毕竟嫡长子,又无过失,他要废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吧。” 吴质点点头,正色说道:“将军想得是对,将军是嫡长子,没有犯过错,声誉也一直不错。如果没有明显的过失,丞相大人要废长立幼,确实有承受很大的压力。可是将军想过没有,丞相大人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他有可能还能活到**十岁的高寿,也有可能就在……”吴质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曹丕的脸色,曹丕一点也没有意思到吴质在说曹cao可能早死是个不敬的话题,还在出神的想着心思,脸上有一丝愤怒,还有一丝凶狠。 见吴质说了一半停住了,曹丕有些不解的催促道:“说啊,怎么说了一半就停了。” 吴质咳嗽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果将军远在辽东,而丞相大人一时有所不测,那么他就可以明正言顺的以将军不在身边为由,而将大位传给车骑将军。到时候众人就算有什么意见,也群龙无首,将军将如何对付?” 曹丕犹豫了一会,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丞相大人的身体还好得很,应该不会吧。” “如果丞相大人意在将军,这种事自然不会发生。可是现在的情况是丞相大人意在车骑将军,他不会不利用这个机会,再说了,他就算没有事,会不会装出突发急病,先立车骑将军为太子?名份一定,将军就算从辽东赶回来,木已成舟,将军又能如何?以车骑将军之能,再有丞相坐镇,何事不能成?” 曹丕的脸白了,吴质果然是个玩阴谋的高手,一下子就想到了这种有些流氓却极其有效的招数。要说按老曹的性格,他如果想在不引起大纷争的情况下把王位传给曹冲,还真有可能玩出装病立太子这一招。这么说,辽东真的不能去了? “兖豫青徐诸州在丞相府的掾属确实多,他们能因为九品官人法而偏向将军,不可否认,确实有可能,可是将军觉得他们会在将军不在的情况与丞相大人力争吗?”吴质跟着又追问了一句。 曹丕没有回答,这个答案很显然,如果他不在邺城,那些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会跟曹cao硬顶,让他们在旁边叫两声壮壮声势可以,让他们冲到最前线去,希望等于没有。 “仓舒……不也是在关中吗?”曹丕还有些犹豫。 “关中离这里不过千里,而且全是坦途,将军以为,一旦有事,将军能赶在车骑将军前面回来吗?”吴质摇了摇头,很郑重的问道。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关中无事,车骑将军逍遥自在,每日之事,不过到四处转转,他随时可能带着亲卫骑赶回邺城,最多三五天时间,他到达邺城的时候,只怕将军消息还没有接到。而将军正在前线厮杀,就算接到了消息,也不可能放下大军立刻赶回邺城,如果不幸而言中,那么就算将军荡平了辽东,又有何用?” 曹丕沉寂不语,吴质说的这些话提醒了他,再大的功劳又有什么用,荡平辽东难道还比平定西凉的功劳更大吗,他在战功上反正已经不是曹冲的对手,还有没有必要再冒这个险?他在关中打过仗,知道嘴上说说战略是一回事,可是真正打起来又是一回事,为什么曹冲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从来不上第一线,他那么好的身手,却没亲手杀过一个人,为什么?还不是知道战阵凶险。 他不是曹彰,不是以征伐为爱好的曹彰,他要去辽东一方面是要立功,另一方面也有赌气的成份,就是想让别人看看,曹冲能打仗,他曹丕也能,尽管他的战功没有曹冲显赫。 可是如果因此把机会白白的送给曹冲,这个气赌得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吴质见他面色变幻不停,知道他心里松动了,接着又说道:“战功虽然显赫,却不是王者所为。孝武皇帝武功盖世,可是他从来没有亲临战阵,而是以卫霍为爪牙。将军有爪牙为何不用,而欲自为爪牙?胜不足恃,败则为一世辱,将军又何必冒这个险呢?车骑将军险胜西凉之后,由领军将军征西域,自己却回驻关中,而他将征北的大功让给镇北将军,又岂是谦让二字可说的?” “季重,你说的……有理。”曹丕长叹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屋顶的帷幕,半晌无语。曹冲挣够了战功,才二十一岁就可以退居中枢,从此不用再在阵前厮杀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却还要为一份战功而亲冒矢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要论跟在曹cao身边上战场见世面,他可比曹冲早了好多年啊,现在的差距却这么大,看来自己真不是打仗的料,要想靠战功打败曹冲,显然是不现实的。这个结论虽然让曹丕不愿意接受,但从理智上来看,却又不得不接受。 “我再想想。”曹丕无力的对吴质摇了摇手:“你远来劳顿,先下去休息休息,我到时候再与你商议。” “喏。”吴质见曹丕的神情有些颓丧,知道曹丕的心情很不好,不好再说,连忙拜退。 玄武池。 曹cao躺在躺椅上,轻轻的闭着眼睛,听着丞相军谋路粹读着曹丕发来的请求调拨粮草军械的文书,曹植站在他的身后,轻轻的摇着躺椅,中等身材、面容清瘦的杨修垂着眼帘,静静的站在曹植的身边,两个美人宋姬和媚姬坐在远处的席上,不时的向这边瞟一眼。媚姬从来了之后就没看到过曹cao处理政事,今天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未免有些好奇,要不是宋姬拉着她,她真想凑过来听听。宋姬则安静的坐着,手里擦着已经干净之极的案面,打量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酒杯佳肴,看看上面有没有灰尘。晶莹的水晶杯里,荡澜着血红色的西域葡萄酒,这是车骑将军曹冲特地从西域购回的,说是对老年人身体有好处,让曹cao每天喝一盅,这已经成了曹cao的生活习惯,虽然曹cao很不喜欢葡萄酒的口味。 路粹读完了公文,略有些紧张的将公文放下,抬起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虽然已经是九月下旬了,天气也不是很热,可是他还是直冒汗。 曹cao久不理政事,丞相府的政务一直是曹植在代劳,有事就和下面的掾属商量着办,通常情况下只要把结果告诉曹cao就行。而今天之所以到玄武池来向曹cao亲禀,就是因为曹植的意见和以路粹为代表的丞相府掾属意见不一致。曹丕请求调拔七万大军一年的粮草,还有大量的军械,曹植不愿意他立了战功和曹冲抗衡,借口说数量太大,难以一下子调拨齐全,不想答应,而路粹得了曹丕的好处,一心想着促成他的大功,力争征辽东的好处,说丞相府应该大力支持才对。曹植一时没了主意,转而向杨修请教,杨修却不象以前一样给他出主意,而是劝他把路粹一起带到玄武池来,由曹cao决断。 连杨修都不支持他了,曹植就更不敢决断的了,他只好把路粹一起带到了玄武池,让他当着曹cao的面宣读曹丕的公文,看曹cao怎么处理。现在路粹读完了,曹cao却象是睡着了,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眼皮偶尔跳动一下,曹植真会以为他是睡着了。 屋里一时安静得有些过份,连远处媚姬轻轻的娇笑声都清晰可闻,外面清风渐起,挡风的帷帐被风吹得飘起,拂动了曹植的脚边,一缕风吹了进来,吹得他浑身一阵发凉。 “你们怎么看?”曹cao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却谁也没看,而是淡定的看着飘动的帷帐。 曹植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杨修,杨修的眼皮垂得更低了,两只手握在一起,似乎也要睡着了。路粹却心急的看着他。曹植见躲不过去,他这个代理丞相的当然要先解释一下自己的意见,他张了张嘴,却觉得嘴里发干,只得先咽了口唾沫,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儿臣以为,辽东太远,大军远征消耗太大,如今新政刚刚开始,尚未见功,不宜……抽调太多。”他偷偷瞅了一眼曹cao的眼色,又接着说道:“儿臣以……为,辽东公孙康虽然意图自立,可是他并没有自立,还是用的朝庭所给的辽东太守、武威将军的印信,如果朝庭贸然起兵去攻,未免有些……不妥。不如派一个使臣去辽东,宣示朝庭的恩威,说不定能不战而胜,免起……刀兵。” 曹cao咧着嘴无声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问路粹道:“文蔚,你看呢?” 路粹见曹cao发话,连忙说道:“属下以为,公子所言不妥。公孙康虽然与朝庭的公文上还用辽东太守、武威将军的信印,可是他在辽东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又分辽东为辽西中辽郡,私置太守,越海收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早就不把朝庭所封的辽东太守放在眼里,这不仅是辽东人尽知,就是朝庭也是知道的,如何还能说他没有自立?如何能说他眼中还有朝庭?” 曹cao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曹植的脸色立刻一变,路粹却得到了鼓励,精神倍增。 “要说粮草数目,车骑将军七万人征西凉,用的粮草除少量是从河东郡输运的以外,大部分都是从南阳、南郡和汉中运送过去的,那里山路崎岖,运输的难度更大,都能运到,何以辽东不能?辽东虽远,可是有河海之利,事半功倍,比起运到西凉,可容易多了。” 路粹口若悬河,话里话外的拿曹冲征西凉和曹丕征辽东相比较,意指曹植心存偏颇,用心不正。曹植有些恼怒,却因为路粹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时心虚,又担心曹cao责怪,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公子说到新政,河南尹刘大人的新政执行一年,诸郡丰收在即,据说今年的收成将比往年增长五成,以如此丰收之势,支付七万大军一年的粮秣,何难之有?更何况还有青徐兖豫冀幽六州的财赋可以襄助,别说是一年的粮秣,就是一下子提供两年的粮草,也不是不可能的。”
路粹掰着手指算了一笔帐,把大军所需的粮草怎么调配,从哪个州调配多少,都算得清清楚楚,曹cao听了连连点头,赞道:“文蔚说得好,陈留多才俊,果然不虚此言。” “丞相过奖了。”路粹心花怒放,连忙谦虚了几句。 曹cao哈哈大笑了几声,抬起手拍拍肚皮,发出通通的声音:“子建,你真是腹中空空啊,这么明显的帐都不会算,看来你确实不太适合政务。” 曹植面色一灰,连忙低下头说道:“儿臣知错了,还请父亲责罚。” 曹cao抬了抬头,曹植连忙上前一步,把他扶起来,曹cao从躺椅上坐了起来,静静的坐了一下,又试探着站了起来,扶着腰走了两步,活动了一会儿,这才回过头对路粹说道:“文蔚,你说得很有理,辽东公孙康不臣之心久矣,如今天下平定,他也没有递表祝贺,恐怕他正忙着备战。依我之见,要打,就得快点打,大军去得越快,他的准备越不充分,子桓的胜算越大。” “丞相高见。”路粹差点开心得飞起来,曹cao这话的意思不仅是支持曹丕去打,而且是要全力以赴了。他不敢多话,生怕打断曹cao的思绪,略有些紧张的听着曹cao的下文。 “子桓所请的粮草、军械,全部如数调拔给他,那个……那个军械,还是以南阳工坊的质量最好,丞相府发急令,让南阳太守诸葛亮如数调拔,不得有误。另外,发令给仓舒,让他从军中调一些攻城方面的好手给子桓,象那个张……张什么来着,就是张子布的那个侄儿?” 路粹连忙应道:“张奋张文敬。” “对,就是他,让他带些人一起到辽东去,有了他,攻起城来更容易一些。”曹cao一拍脑袋,哈哈大笑道:“年纪大了,有些人名都记不全了。” “哪里哪里,丞相日理万机,偶有忘却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路粹连忙笑着拍马屁。张奋是曹冲军中辎重营的校尉,是主管军械的第一把好手,曹cao能把他调给曹丕,那可是对曹丕寄托了很大的希望的,对于曹丕来说是个好消息,对于不喜欢曹冲而喜欢曹丕的路粹来说,当然更是个好消息。张昭是徐州人,这次曹丕在徐州大肆招揽名士,张昭的儿子张承、张休都被征辟入府,如今再把张奋调到曹丕帐下,只怕张昭也跑不掉了。张昭如今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德高望重,就连曹cao也要礼让三分,张昭的态度,对天子有很大的影响力。 “还有,文蔚,你颇知军机,上次在荆州没有多少机会施展,辽东可能是最后一战了,你不去可能就没有机会了,去跟着子桓吧,好好立个战功,说不准能和你兄弟一样做个将军。”曹cao指点着欣喜若狂的路粹笑道:“君莫负我啊。” “属下不敢。”路粹大声叫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实在太兴奋了,本来以为想办成这件事要费些周折,没想到却这么顺利的办成了,而且还给自己捞了个上战场挣军功的机会,这可是他在夏口被关羽打得大败之后一直梦寐以求的好机会啊。辽东虽然远,却不难打,他又立了这么个大功劳,曹丕一定不会亏待他,到时候做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的。 “起来吧,你带着丞相府的命令去南阳,押运着军械立刻上路。”曹cao挥挥手说道。 “喏。”路粹应道,站起身来走了出去,临走之前,还瞟了一眼冷汗直流的曹植,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可以想见,曹植今天这一顿批是免不了了,说不定这代理丞相的美差也没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收获如此之丰。 曹cao看着路粹走了出去,又对着杨修挥了挥手,杨修会意,也连忙退了出去。曹cao看着他退出了水榭,一直退出了虎士的警戒线,这才缓缓的回过头来,看着汗流满面的曹植,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凝固了,他盯着曹植看了半天,看得曹植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前,才慢慢的叹了口气说道: “子建,你今年多大了?” 曹植羞惭不已,却没想到曹cao问了这么一句,他愣了一下连忙答道:“儿臣今年……二十五了。” 曹cao回过头,看着秋风渐起、波光粼粼的水面,淡淡的说道:“子建,为父当年二十岁就为洛阳北部尉,造五色棒,打杀蹇图,京师震动,无敢犯者,你都二十五了,代行丞相事却连这些人都控制不住,如何能让我放心。” “父亲……”曹植有些哽咽了,“儿臣无能,邺城最近都在传说那个九品官人法,不少官员都到丞相府来问及此事,儿臣不知该如何答复。这九品官人法丞相府还没有下达众人商议,如何传得满城风雨的,儿臣真是……无地自容。儿臣不是施政的干才,请父亲除去我的职务。” “除去你的职务?”曹cao笑了一笑,回过头看了一眼曹植:“那你想干什么去?让你去写诗作赋,却让我这垂垂老者在案牍之中累得象条狗,你这竖子的孝心还真是不错啊。” 曹植一惊,连忙解释道:“父亲,不是儿臣不孝,是儿臣实在无能。儿臣也想象仓舒、子桓一样能替父亲解忧,可是儿臣的能力实在有限,帮不上忙反而闹出这些乱子了。只好……” “嘿嘿嘿,还真是被仓舒说中你了,你才是高,文是妙,可是却不是这些龌龊的人的对手。”曹cao嘿嘿笑了几声,手拍着朱红的栏杆,想了想又说道:“既然如此,你写封信给仓舒,文倩和小玉儿都生了吧?他怎么也不回来抱给我看看?难道还要老子跑到许县去看孙子不成?” “真是呢,我今天刚听说仓舒又添了两个儿子,还未来得及说与父亲,怎么这事……父亲已经知道了?”曹植有些意外的看着一脸忿忿不平的曹cao,有些诧异的想道,荀文傅和蔡玑同一天生了儿子的事怎么这么快就传到曹cao的耳朵里了? 曹cao回头看了曹植一眼,得意的笑了:“添丁这种大事,我这个老头子当然会比你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