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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第444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暑假度过小半,钱发群突然痛哭流涕地跪倒在魏东生面前:“东家,你救救小小吧!”

    魏东生扶起钱发群:“起来说话。”

    钱发群一行老泪道出原委。

    与现实世界大学相比,监学的年龄限制比较宽松,二十四五岁才考中监学者比比皆是。草创的温州监学和年度招生数量最多的南塘监学,甚至把学生年龄放宽到三十岁。当代民俗崇尚早婚早育,少年少女们十七八岁就娶的娶嫁的嫁,学生努力复读到二十四五岁时往往都有了家室。因此,好多学生都领着婆娘和孩子去监学读书,拖家带口完成监学四年学业。

    以常理而言,钱小小也当陪读方承泰。

    方承泰前年高中南塘监学,钱发群害怕他富贵之后忘了钱小小,要求方承泰先在家办完婚礼再去杭州府读书。钱小小却站在方承泰立场思考未来,且因为两人生于农家长于农家而自卑,害怕仓促赶赴王都或将闹出同学们都鄙视的笑话。钱小小驳回钱发群的即时完婚提议,无视未婚同居等流言蜚语,善解人意地私自陪同方承泰提前赶赴杭州府熟悉南塘监学风俗习惯。

    临行前,方承泰和钱发群约定,明年暑假回家和钱小小置办婚礼酒席。

    怎想,1583年暑假,方承泰和钱小小都没有返家;1583年寒假,方承泰和钱小小依旧没有返家,钱发群托人捎去的书信也没有回音。寒假结束,钱发群忧心方承泰和钱小小或许遇到困难,忐忑搭乘便车赶往南塘监学探望女儿女婿。

    岂料到了南塘监学,晴天霹雳又迎面而来。

    南塘监学某偏角处,方承泰二分羞愧八分冷酷地告诉钱发群,他已经和钱小小分手。

    钱发群当时就傻眼了,恶狠狠咒骂方承泰原来是当世陈世美。

    可惜,钱发群再恨骂陈世美变心,也改变不了残酷事实。

    好女婿梦碎,钱发群只好后退一步,希望女儿平安无事。然而,这样的小小心意也是奢望。据方承泰说,他在1583年寒假期间才和钱小小正式决裂,钱小小性格刚强,当即搬出方承泰的小院,从此音信全无。方承泰一度以为钱小小回家了,待钱发群千里寻女找到他,方承泰这才大吃一惊。

    钱发群本就不待见方承泰。

    新仇旧恨加一起,钱发群恶狠狠卡着方承泰脖颈索命:“还我女儿来!”

    奈何,方承泰真心不知道钱小小的去向。

    钱发群旋即把事情闹大,先闯入南塘监学教务处检举方承泰品性恶劣,后跪在南塘监学正门前揭露方承泰毁约恶行。然而,钱发群的努力毫无效果。或许校方讨厌钱发群这样的学闹,或许有人愿意保驾方承泰,南塘监学保安将钱发群乱棍打出。而且,保安出手凶狠,钱发群不仅全身青肿乌紫,左胳膊更被硬生生打折。

    钱发群恨极。

    一怒之下,钱发群决定告官,指控方承泰谋杀了钱小小。

    杭州府府衙却不是主持正义的地方,它们甚至没有派遣官差简单调查,就草率宣布钱发群刻意诬告监生方承泰。官差先将钱发群暴打一顿,而后关押监牢里,指使其它罪犯继续欺凌他。

    钱发群在监牢里受尽万般罪,期间又大病一场,差点没了命。

    不过,钱发群需要感谢这场大病。

    若非这一场大病及时,钱发群就要被一艘海船流放到吴属蓬莱。船长害怕钱发群引起瘟疫,狱卒嫌弃钱发群重病将死,节省监牢开支心思释放了钱发群。钱发群侥幸离开监牢,也许他命不该死,数月后竟然慢慢恢复健康。

    南塘监学和杭州府府衙的两顿暴打,打消了钱发群继续追求公正的渴望。

    原来,这世道如此黑暗。

    原来,这世道根本没有公平公正可言。

    钱发群陷入绝望情绪。

    钱发群不敢萌生造反念头,落寞返回老家。

    不久,魏东生回家过暑假。钱发群纠结又纠结,仇恨心理最终占了上风,遂于今日怀抱一丝侥幸心理恳求魏东生帮忙主持正义。即使不能惩治方承泰,钱发群也要找回女儿钱小小。

    听罢钱发群的曲折悲剧,魏东生怅然叹气。

    于亲疏来说,魏东生不愿意帮忙钱发群。名义父亲逝世到魏东生第六世降临四年时间里,钱发群贪得无厌地中饱私囊,典型的一粒老鼠屎。如果魏东生是寻常平民百姓,小魏家商行极大概率毁在他们手中。钱发群遭遇这样的悲剧,也算是恶有恶报。

    于本心来说,魏东生却想稍加援手。

    或许钱发群的悲剧是恶有恶报,但是他的贪污小罪,何至于赔上钱小小一条命弥补?刑法有轻有重,总不能因为贪污百余银元就动辄判人死罪吧。两顿暴打,已经很解气了。

    再者,如果忽略魏东生和钱发群之间的利益纠缠,魏东生非常同情钱发群的遭遇。前五世历练,魏东生要么处于食物链顶端,要么处于无忧无虑中间阶层,即使晓得魏夏分封帝国肯定存在无数黑暗,却很难实际感受那些黑暗。以第二世为例,魏东生生来就是晋国国王,哪家知府胆敢不问是非暴打他一顿?正所谓,站的高望的远,站在王侯之位,魏东生渐渐习惯从国家利益思考当前政策。而那些因为种种政策而利益受损的被统治阶层,魏东生竟下意识地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譬如,罪犯移民这条国策。

    国内罪犯强制流放到蓬莱殖民地,魏东生曾经大力倡导这条国策。魏东生经营蓬莱时,亲自实践制定一系列罪犯管理政策,竭尽所能把罪犯当成开发蓬莱的工具而非蓬莱殖民地的负担。偶尔遇到一些被冤枉的罪犯,魏东生也很少宽宏大量送他们回国帮他们打官司,而是最多就地视为良家子,予以着重培养。

    今日今时,站在被统治阶层立场思考,站在钱发群立场诘问,罪犯强制流放国策显然是一条恶政。假如钱发群没有及时大病一场,他早就被强制塞入海船,运往吴属蓬莱殖民地,钱小小失踪一案自然不了了之。

    这样的无视形态,不对。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

    魏东生必须牢牢谨记,不能因为曾身居高位就忘了初心。

    魏东生承认黑暗政治是社会进步无法避免的过程,却不能理所当然坐视这些黑暗施暴。

    他们凭什么这样肆无忌惮?

    帮不帮钱发群是其次,魏东生很想亲自体验魏夏分封帝国的阴暗面。于是,魏东生不置可否语气安慰钱发群:“等秋季开学,我托同学问问方承泰的底细。”

    钱发群砰砰砰磕头感谢魏东生:“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魏东生却并没有就此了之,叹气说:“女儿失踪,向监学和府衙讨公道,于情于理再正常不过。无缘无故挨两顿暴打,钱老你心里很不好受吧?”

    钱发群痛哭失声:“恨我鬼迷心窍,错看了方承泰这恶徒。”

    魏东生却没有顺着钱发群语气责骂方承泰:“钱老,你现在非常恨方承泰吧?”

    钱发群恶狠狠说:“恨不得食其rou、啖其血。”

    魏东生:“你遇到不公时会发怒。钱老,有没有想过,别人遇到不公时也会发怒?”

    钱发群茫然,不知道魏东生在说些什么。

    魏东生坐在钱发群身边,平淡声音指责钱发群:“我父亲相信你们,所以才遗嘱你们掌控魏家商行里里外外,可是你怎样回报他的?四年时间里,你这只硕鼠,盗窃了多少不义之财?”

    钱发群不意魏东生骤然提及此事,顿时吓的浑身颤抖,连忙跪地磕头求饶。

    南塘监学和杭州府府衙的两顿暴打,被钱发群误会成南塘监学监生都有特权。国子监地位高于南塘监学数倍,魏东生的权势岂非更加庞大?进监牢之前,钱发群或许还敢初生牛犊不怕虎心理硬一把,而今他已经被彻彻底底吓破胆,根本没有反抗威权的丁点儿心思。

    魏东生平淡声音唠叨:“你既然憎恨方承泰背信弃义,却为何对我父亲背信弃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都不愿意坚守正义,别人为什么要单方面给你正义?”

    钱发群不敢辩解,只顾得砰砰砰磕头求饶。

    魏东生结束无趣的批判:“过去了就过去了,事后再追究也无甚意义。”

    钱发群继续磕头:“谢东家绕过老奴。”

    魏东生摇头:“佛家有一句名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世人常常把这句名言解读为‘放下屠刀就完事了’,然而,我更愿意相信另一种解读。佛家认知世界里,众人皆为佛,世间万万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处的成佛是指渡己为佛,从此有了佛心。这种佛,只是霎那佛,还有业力等你来还。什么是业力呢?放下屠刀之前做的孽,渡己成佛之前做的孽,都是等你来偿还的业力。放下屠刀的要旨,不仅在于放下,更在于勇敢肩负业力,勇敢偿还一切罪孽,是谓:地狱不空,我不成佛。钱发群,你愿意放下屠刀,从此一点一滴行善,慢慢消除你的业力吗?”

    钱发群听不懂魏东生的魏氏佛学。

    但是,钱发群却听懂了魏东生的意思,当即发誓说:“我愿意放下屠刀,行善消除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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