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死不悔改
他明白,在这荒山中,对方无论跑多远也是无济于事,雪地中的脚印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作假。 而且今天的阳光柔和,风虽凉,却也带着点点秋意,这正是行路的好天气。 可他想不透的是,黄旭文就这样悠哉乐哉的在前面走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他只有沉住气,在后面慢慢跟着,有时候还能听到前面飘来的一曲乡村小调。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已偏西,黄旭文非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找了块木桩,在那里坐下后打开麻袋,点燃篝火。 温良玉叹了口气,也只好找了块青石板躺下,等着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肚子饿的要命,他这整整一天本来就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他甚至有些后悔,昨天夜里本该将那些烤鹅捡起来啃干净的。而黄旭文这些人大声的有说有笑,又吃又喝,快活得跟神仙一样,自己却简直身在十八层地狱中。 他身手虽然不错,可骨子里却是地地道道的花花公子,程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每晚必然珠玉在侧。他对这种事非但不以为然,反而好像觉得很高兴。 “这说明有女人喜欢我。”他说:“被很多女人喜欢,说明我这个人有很多优点。” 所以每到初冬前,他屋内的壁炉中就升起了火,四面的窗帘也拉的严严实实,连一个缝儿都不漏。他的屋内总是响起婉转且悠扬的曲调,再放一大盆洗澡水,舒舒服服的泡在里面,手里端着一杯甘醇的葡萄酒。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安安静静的走进门。通常小女孩都带来一个精致的托盘,盘内布满玫瑰花瓣,还有一颗切好的雪梨,蘸上一点上好的蜂蜜,喂到他的嘴巴里去。 这些都是温良玉的嗜好,很少有人敢管他,因为他这个人非但冷血残酷,并且在刀法上下了十三年苦功。 老天生下他,就像专门派他来享受人世间醇酒美人荣华富贵的,他的运气也好像天生比别人好得多。 可人总有转运的时候。 现在若是有人给他一顿粗茶淡饭,一张席子,他就已经很满足了,甚至对这个人感恩戴德。 但这简直就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愿望,在这荒山中,温饱本来就是个难以实现的愿望。 好容易等到黄旭文接着赶路,他只有跟了上去。 在树桩旁边有一堆烧焦的木炭,除了木炭以外,他还发现一块完整无缺的鹅屁股,完整的几乎连动都没有动过,就被抛弃在木炭堆里。 对他来说,鹅身上的哪个器官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只要是食物,他一定会完完全全吞下去。 所以温良玉坐下来,先将rou上的碳灰擦干净,再用刀稍稍清理下,切成一片片的慢慢咀嚼。 肚子里有东西后,果然就舒服些。 他收起刀,准备接着跟上黄旭文等人,可他万万没想到,只是迈出了一步路,就几乎跌倒。他强打起精神,还是感觉周围的景物在来回转动,转的根本站不稳脚步,所有景物也离他越来越远。 他只有躺下,可躺下后感觉身体也变得轻飘飘,所有的饥饿与劳累仿佛都感觉不到。 这本来应该是种轻松的感觉,他却感觉到恐惧。 因为这种轻松,是来自于肌rou都已松散脱力。 而且更大的恐惧是,他仿佛看到离去的黄旭文又折回来。 他强打起精神盯着黄旭文,可还是尚未等走到他面前,他就已不省人事。 温良玉只晕了片刻就已悠悠转醒,他是被冻醒的。 他醒来时感觉像刚从被窝里出来,就被抛入已结了冰的河水里,可即便如此,他的眼睛还是昏昏沉沉的难以张开。 他的衣服内满是冰雪,雪已被体温融化,再结冻,全身上上下下已经没有半处温暖干燥的地方,就连他的脑袋也已掩埋在雪堆上。 就在这种要命的时候,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很清脆甜美,很明显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句话是乐乐说的:“想不到这个人还有冬眠的本事。” 小狼:“看来你下的药,分量多了点。” 乐乐:“少了怕他发现有什么不对,借机跑掉。” 小狼:“乐乐,你真聪明。” 乐乐:“只是可惜了那么大一块儿鹅屁股,本来我想留给你吃的。” 小狼只能干笑两声,算作无言的抗议,随后他问黄旭文:“这个人是谁?” 黄旭文:“他叫温良玉,是程剑身边一条狗。” 他边说话,边定定的看着埋在雪堆里的温良玉。看着他笔笔直直躺在那里,双臂交叉紧紧环绕着自己,惨白的脸上更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他仿佛已经被冻僵,已死去多时。 只有死人的脸色才是惨白的,在西下的斜阳中看来,更显得诡异可怖。 黄旭文就这样静静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孙麻子现在可好?” 他居然选择这个时间问温良玉,难道温良玉能听得见? 黄旭文:“我知道你已醒来,你只是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才选择继续装昏迷。” 温良玉果然能听得见,而且还能开口说话,可他刚开口就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孙麻子现在很好。” 黄旭文:“很好?” 温良玉:“是的,不但他很好,连同他们盗门一众人都非常好。” 黄旭文:“我想听实话。” 温良玉:“这就是实话,他们今晚都睡的很安静。” 黄旭文:“睡觉?在哪里睡?” 温良玉:“北海的海底。”他居然强自挤出一抹笑来又说:“在那里睡觉真的非常安静,而且绝对没有人会吵醒他们。” 黄旭文一直带着稳重的脸,在这瞬间仿佛变得充满哀伤,可他眼睛还是冷冰冰的看着温良玉:“我早已经猜到,这本来就是他的选择。” 听完这句话,乐乐已经哭出声音。她的性格虽坚强,情感却很脆弱。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走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只有失去后,才得知珍贵。 她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早猜到孙麻子的用意。若是早猜到,她定会狠下心拽上孙麻子一起走。 就算陪着他一起死也在所不惜。 可是,自己在走之前,甚至没有和孙麻子话别,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只有哭,用泪水来发泄。 她心里的悲伤倘若不发泄出来,情感说不定就会崩溃。 小狼没有哭。 他的神情虽然悲伤,但目光却那么坚定,他的确想流泪,想大哭一场,但却知道不是现在。 现在的确不是哭泣的时候。 现在需要的是,拿出足够的勇气面对现实。 或许等到明天,他才会找一个安安静静的角落,然后放声大哭。 小狼已经转过身看着乐乐,轻轻的抚摸她的头。 乐乐也在瞧着小狼。 虽然只瞧了一眼,乐乐的心情就不再像当初那么沉重。 因为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明白这种时刻不能让别人为自己分心,而且别人也需要鼓励,需要安慰。 黄旭文的嘴角在跳,眼皮也在不安分的抖动着,他的嘴紧紧抿着,生怕会哭出声音。 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就这样静静的站了许久,仿佛在默哀,在祷告,直到他的心完全静下来:“是程剑动的手?” 温良玉:“不错。” 黄旭文咬着牙:“那他是真的该死了。” 温良玉:“你要杀他?” 黄旭文:“是的。” 温良玉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声音非常刺耳,他好像听到了一个让人捧腹的笑话,居然快要上气不接下气。 黄旭文神色虽然凝重,耳朵却没有塞上,当然懂得他笑声中的意思。 他问:“你在笑什么?” 温良玉:“我在笑你。” 黄旭文:“我有什么好笑的?” 温良玉:“我在笑你说的话,非但可笑,而且滑稽,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这句话刚刚说完,刀光已现,刀光一瞬即逝,仿佛从没有来过。 隐刀,是黄旭文的隐刀。 倘若不是雪地上斑驳的血迹,还有那一根断指,一般人绝不曾想到在这片地域上有人动过手。 黄旭文淡淡的说:“看来你的血还会流,没有完全冻住。” 温良玉没有说话。 黄旭文:“现在你信不信,我随时都可以要了你的命?” 温良玉:“我信。” 黄旭文:“刚才你笑的是谁?” 温良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