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大宴前
第一百零一章大宴前 各国私底下的运作并不会影响表面的公开交往,距离齐王四十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各国派来拜贺的使臣也渐渐聚齐。他们同住在驿馆之中,自然少不了以私人或者公事的身份相互拜访一番。赵胜身为赵国相邦,是这些使臣中级别最高的,自然更少不了接来送往。 距离寿宴正日子只剩下两天的时候,魏国使臣、大夫须贾才姗姗而至。须大夫在魏国朝堂就是个打酱油的边角料,魏王派他前来,敷衍齐王的意味已经十足,不过这层意思就算齐国和各国都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人说出来,毕竟不管怎么说须贾也是大夫衔,在身份并不比他国派来的使臣低,就算魏王摆明了在不阴不阳地打齐王的脸,齐王也抓不住他明面的失礼之处。至于其他国家的使节,事不关己之下还能有不装糊涂的道理? 不过魏王这一巴掌甩过来,齐王也不能干受着,还需要用人人都明白的方式来表示一下愤慨才行,所以须贾这身份就有些尴尬了,明明是大夫,齐国方面却只派了个跟外交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司士署中大夫将他迎进驿馆了事。虽然颜面有些不好看,但不管怎么说须贾也算是住进了驿馆,当日安顿一毕便匆匆去拜会了赵胜。 触龙和蔺相如都清楚须贾这次来临淄必然也是走马观花的打回场面的酱油,但要说魏王没有话让他私下里交代赵胜却绝不可能,所以跟在赵胜身后将他迎进去虚虚地陪着坐了不大会儿工夫,便随便找个理由告退了出来。 须贾和赵胜也算是老熟人了,但他从心里却是不愿意与赵胜单独对坐的,面前这位赵国公子兼相邦是魏王的东床快婿,而且此时赵魏两国已经是半公开的同盟,按说他这个魏国宗室加大夫应该和赵胜更亲近才对,然而因为年前范雎的事须贾已经得罪了赵胜,当时就跟在魏齐身边被赵胜大骂了一顿,此时坐在这里自然怎么都是不舒坦,捏捏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整句的话来。 赵胜见须贾扭腰晃臀的如坐针毡,还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他跟须贾还真没什么话说,见他坐得难受,便直入主题地笑道:“须大夫一路辛苦,刚刚到临淄还是多歇息歇息才是。嗯,此次离魏,魏王可有什么话交代赵胜么?” “诺诺诺。” 须贾就算再“老实”再没本事也不至于是傻子,听赵胜的话音明显是让他说完该说的话就滚蛋。虽说滚蛋两个字不好听,但却正中须贾下怀,他顿时心思大定,舌头也登时理顺了许多, “下官离开大梁之前,大王专门嘱咐下官,说此次使齐除了给齐王拜寿绝无他事。让下官在寿宴之须臾不可远离公子半步,万事皆以公子所说为准,绝不可当着齐国君臣的面说半句与公子相忤的话。” 赵胜听到这里已然明白魏王要在各国面前表现与赵国步调一致态度的意思,心安之下点了点头笑道, “这样也好,赵魏两国再加韩国,三晋本来就是一家。嗯,须大夫,秦韩两国使臣来齐国都要路经大梁,他们……” 须贾连忙应道:“哦,这事儿大王也已经交代了,让下官禀报公子。秦国使臣蔡泽在大梁住了一夜,第二天便登了东道,其间大王没有召见他,他也没提出禀见大王的意思,另外他也未与敝国之人过多交集。韩使冯亭倒是在大梁多住了一日,其间禀见了大王,说了什么下官倒是不清楚,大王只是让下官禀报公子,说是韩国力弱,又直面秦国,还需咱们魏赵两国合同一心,他们才不至于摇摆。这次冯亭前来临淄,估计,估计除了拜寿也不会有什么别的表示。” 赵胜清楚须贾为什么这么晚才到临淄,魏王虽然已经表明与赵国结盟的态度,但心却是虚的,还需要根据各国态度再做下一步谋划。魏王这样的心思秦国不可能不明白,蔡泽经过大梁全当是借宿,正说明秦国要以不动声色来给魏王增加心理压力,至于韩国那里,估计秦国已经秘密派人前往郑邑向韩王施压,不然的话使臣冯亭也不会在大梁停下来专门向魏王诉苦。这样看来,韩魏两国现在所受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蔡泽和冯亭两个人赵胜此前都已经见过了,通过他们赵胜也不难看出秦韩两国的想法,蔡泽不但对魏国完全无视,前来拜访赵胜时也是虚套客气一番就算了事,完全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他的态度恰好说明这些日子秦齐两国之间暗中交往更密,齐王对赵胜总是躲着不见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至于冯亭,这位爷赵胜还真是久闻大名,就算在辈子也知道他对中国历史走向的恐怖影响。冯亭就是长平之战时党郡的那位太守,他将党郡“送给”赵国正是将赵国拖进长平之战灭顶之灾的导火索。 冯亭三天前刚到的临淄,住进驿馆之后第二天才来拜会了赵胜,相谈没多久便告辞了出去,除了表面的客气话以外一个字都没有说。一个使臣只会按其君王的安排做事,冯亭这样的态度其实已经直接赵胜表明了韩王的态度,那就是他们虽然倾向于助赵,并且做出了符合这一倾向的军事动作,但为了自身安危,却不敢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公开向纷争一方表明立场。赵胜没必要去难为一个使臣,送走冯亭如此这般安排了蔺相如一番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除了秦韩魏三国使臣以外,其他各国使臣此前也都与赵胜见过了面,燕国这次遣使的规格也很高,派来劝说齐王的邹衍暗中向赵胜明确了燕王派兵南下的消息,却未再说更多,其后自去忙自己的事。 楚国派来的使臣姓黄,是当年黄国的宗室后裔,现在在楚国只是一名不起眼的大夫,但赵胜却知道他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原因无他,这位黄大夫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未来与赵胜并列四公子的楚国春申君黄歇。虽然黄歇未来举足轻重,而且也算长平之战后相救赵国的功臣,然而此时与赵胜见面却十分矜持,客气之中表现出了与韩国一样的态度。 除了他们俩以外,鲁国以及两周的使臣不过是最标准的边缘人姿态,魏国一向依附赵魏两国,这次派使到临淄自然跟须贾的态度没有一丝区别,反倒是宋国使臣表现的独立特行了一些,刚刚到达驿馆送走齐国迎奉官员便紧接着杀奔赵胜住处,迫不及待的表达了宋国坚决与赵国结盟的意愿。 这些人态度不一,韩楚两国态度也颇有些暧昧,但各国合纵抗衡秦齐两国坐大的意愿却都已经表现出来了。如今须贾前来算是收了尾,赵胜摸清了各国最终的态度,多少算是安下了心。不过这些话却又不能对须贾这个纯粹的传声筒说,便笑了笑道: “好,有劳魏王费心,临淄这边赵胜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须大夫只管派人如此回报魏王,就说齐王足可劝动,不过还需各国与我赵魏两国协同才行。此前赵胜已与各国使臣见了面,了知各国意愿,轻魏王只管安下心来就是。” 须贾忙应道:“诺,下官遵命,一会回去便安排人回禀大王。对了,大王还有一件事让下官禀报公子,大王说公子遣去大梁的那人他已安顿下来,让下官向公子报一声平安。” “哦,好,赵胜知道了,你派人回去的时候一并替我拜谢魏王。魏王那里还有什么吩咐,须大夫尽管明言就是……” “那个人”自然说的是孟尝君田文,此前赵胜已经通过田文的密信得知他见了魏王,这回魏王让须贾正式传过了话来,已经表明了魏国绝不会有反复的意思。赵胜心知肚明,也不再多说什么,正要将须贾遣走,眼角余光却发现厅门口人影一闪,苏齐匆匆的跑了进来,看见须贾这个草包在旁边坐着,也不跟他搭话便跑到赵胜身边附耳小声禀道: “公子,韩国冯亭冯大夫有要事求见,说是事关重大,不便在外等候让别人发现,小人已命人将他请过来了。” “噢?冯大夫……” 刚才须贾才跟赵胜提起冯亭,没想到这位冯大夫说曹cao曹cao到,这么快便过来了,赵胜点头道, “将他请过来。” “诺。” 苏齐抱拳应诺一声快步跑了出去,须贾见赵胜这里又来了访客,忙站起身笑道:“呃,大王也没别的事着下官禀报公子了,您看……” “好,赵胜送送须大夫,须大夫请。” 说着话赵胜也跟着起身鞠请着须贾一同走出了厅去,在院外看见冯亭跟在苏齐身后迎面走来,须贾错身一让,与冯亭执平礼拜了便拜别赵胜而去。 长平之战还得是将近三十年之后的事,此时的冯亭还是个不足三十、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次刚到驿馆来拜赵胜时表现的颇为疏远客气,但今天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匆匆地向赵胜见了礼,起身时目光向苏齐一斜,等他知趣的退开以后连忙对赵胜小声说道:“赵相邦,下官刚才才得到消息,燕国当真出兵南下了么?” 什么叫才得到消息?赵胜是两天前见到的冯亭,昨天蔺相如已经想办法将燕国的事透了过去,冯亭说刚才才知道这个消息,这不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么。赵胜情知他没有查实消息之前不会有所行动,这样说纯粹是在为自己遮脸,倒也不去揭穿他,和善的笑道: “确实如此,燕国邹卿此前已与赵胜说了此事。哦,冯大夫请厅里慢慢说。” “不必不必,多谢公子。下官还有别的事要忙,说两句话就得走。” 冯亭微鞠着身两颗眼珠团团乱转,客气了一句后接着试探道, “呃,下官怎么听说骑劫将军所率兵马去了狸地呢?” 冯亭这是斗了心眼儿,赵胜笑吟吟的看了他片刻,这才笑道:“狸邑地处赵燕齐交界之处,西可防赵,南可防齐。燕王这些年谨慎事齐,时时担心家国不保,确实也不容易。” 这些话就是让人揣摩的,冯亭刚才虽然一直盯着赵胜的双眼,但听他这么一说却下意识的将目光向旁边挪了一挪,暗自想道:燕国虽谨慎事齐,但赵国若灭,燕国压力必然促升,虽然此前燕王态度暧昧,但赵国必然在他那里运作了一番,许下了什么承诺,看赵相邦这样子必是得了邹衍的准确表态。嗯,为自保计,燕国如今确实只能下定连赵抗齐的决心。这样就好。 想到这里,冯亭放下了心来,再次微微向赵胜鞠身一拱手,笑道:“下官也只是无意中听到那么一耳朵,觉得此事重大,所以才忍不住随口问一问。噢,公子,下官此来是刚刚得到敝国大王密信,特别前来禀报公子。”
“噢?韩王有何晓谕,还请冯大夫明示。” 又是“刚刚得到”……赵胜心里忍不住笑了两声,暗道冯亭嘴里的这个“刚”字恐怕和别人不大一样,别人的“刚刚”是按分钟小时计算,他的“刚刚”恐怕得按日月计算。不过冯亭这样也可以理解,他身为使臣,却不是韩国决策层的人物,并没有替国君拿主意的权力,再加远离韩国,来回传递消息不便,处理大事的时候也只能自己去判断能不能符合国君的意愿和本国的利益,自然只能谨小慎微以免将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冯亭不可能知道赵胜正在设身处地的为他考虑,但听了赵胜刚才对燕国动态的解释却彻底放下了心,忙客客气气的笑道:“不敢不敢,是这样,敝国大王秘使今日才到临淄,特嘱下官禀报赵相邦:三晋合同一体,一存俱存一亡俱亡,绝不可相互异心为人所乘。此次下官前赴临淄虽是为齐王祝寿,却也是三晋一心共对危局,敝国大王明示下官万事唯赵相邦马首是瞻,同进同退,共对秦齐。万事还请赵相邦示下。” 韩国这是在确定燕国的态度以后不准备打酱油了,有了他这个表态反过来更会促使燕国坚定立场,赵胜心思大定,心知冯亭远比须贾强了百倍,有了他的表态,到后天宴席自己成算更大,便点点头笑道:“有劳冯大夫,冯大夫请厅里坐。” “诺诺,赵相邦请。” 冯亭刚才还是一副急惶惶要走的架势,现在却不再客气了,连忙抬手撩袍,跟在赵胜身边快步走进了厅去。 ……………………………………………………………………………………………… 一早的工夫,韩魏两国都已经表明了态度,虽然那个未来的春申君黄歇依然深藏不露,但算此前已经暗中表明立场的燕宋两国,合纵对抗秦齐连横的统一阵线却已经结成,各国必然会将自己的态度通过不同方式传递给齐王。 这些行动说起来才是能否左右齐王态度的关键所在,但齐王最终会做出什么反应却还要等到后天以后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赵胜之前万事不备的情况下都能沉住气,如今的局面更没有慌张的道理,自然沉下心来要看看齐王准备如何应对这一切了。 午时之后,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赵胜忙了一早,正在内室之中小憩,刚刚才躺下没多久,苏齐却突然又闯了进来,看见赵胜在休息,虽然犹豫了犹豫,但还是连忙走进来小声禀道: “公子,那位高唐君又来拜访了。” “什么?高唐君!” 赵胜猛然一惊,鞠身便坐了起来,他深知所谓“田世”很有可能就是田法章,要是能将他拉过来对自己必然有很大的臂助,然而田法章终究属于自己无法掌控的人,所以赵胜本来并没有将他作为制胜的必要条件来打算,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他竟然又来了,这预示着什么还真不好估计。 苏齐被赵胜突然的态度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又道:“正是高唐君前来拜访公子,不过他这次又领来了一个年轻人。听高唐君的话音,那人好像也是齐国宗室子弟,次听高唐君提到公子以后很是仰慕,这次跟随高唐君前来是想向公的。” “年轻人……” 赵胜越听越糊涂,这事儿怎么越来越复杂了?“高唐君”如果是田法章,那这次跟来的人又会是谁。这些事实在不好猜,也只能等见了面再做观察了。赵胜一边下榻整着衣襟一边点头道, “到院外了么?你随我快去迎接。” 说话的工夫两个人已然走出了厅去,出了二道院门,果然见“田世”和一个似乎比他稍微年长些的年轻人正站在院门外,笑呵呵的说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肃然的站着个二十七八岁模样,一身文吏打扮的年轻人,那个文吏站得远,又是一派肃然,一看就是个跟班的,赵胜倒也没去注意他,连忙向“田世”迎过去高声笑道: “哎呀,高唐君过来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小弟失礼失礼。” “呵呵呵呵。平原君客气了,小弟这几日天天想着来拜见请教,这不今天才能成行么。噢,明卓,还不快拜见平原君公子。” “田世”也是一阵欢心,热乎乎的跟赵胜见了礼,忙将身旁那个年轻人叫过来拜见赵胜。那个年轻人比文弱的“田世”足足高了半头还多,满是一副孔武强壮的模样,在刚才“田世”跟赵胜见礼客气的时候一直笑呵呵的没有出声,听见田世引荐,忙毕恭毕敬的鞠身拱手笑道: “在下田昱拜见平原君公子。” 齐国宗室成百千,赵胜也不可能个个都听说过。虽然田昱这个名字实在耳生,但赵胜还是极其热情的回礼笑道:“明卓兄客气,来来来,两位兄长快请厅里安坐。” 赵胜这样说当然是觉着门前的礼节已经结束,准备将“田世”和田昱请进去叙话,谁想田昱却没有接着动身,反而微微侧身向旁边那个文吏点了点头。 在赵胜略略有些意外的注视中,那个文吏连忙走两步恭恭敬敬地向赵胜拜了下去道: “在下田单拜见平原君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