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卷:云中之雷
青杨同司空曙出了酒楼,两人皆有些微醉了,两人立在街边看着来往行人,天色微暗,微风中虽有寒意,但已传递出了雨后初春的泥土芳草与花香。 街对面的三层木楼上银灯初放,春帘半卷。 两人容貌出众,衣着也不同当地人,招来路人注目。 “伊人已去,而司空兄香闺已有主,不如,怜取眼前人共渡一生。”青杨说至此,微微叹了口气,自觉没有资格劝慰司空曙,“也许这便是姻缘天定。” 司空曙彷若未闻,双眉紧蹙,心中苦涩难当。当初若不是秋宁中了嫣罗令人下的毒,黄姑娘便不会以身涉险寻来秋宁的解药,以致身受重伤,自已也不会于心有愧娶她过门。原来还想着,将来也许还有机会与秋宁再续前缘,没想到却被天摆了一道。 两人分别之际,青杨面向司空曙拱身郑重长长施礼,道“这是我代嫣罗向你道歉。若不是她,你和秋宁便不会如此结局。” 司空曙抬手虚受了,面上仍是郁悴难平。青杨见他的神色,心中踌躇,若秋宁真的还活着,我又能如何呢?若告诉司空曙,那便又是场泼天风波。可若是不寻出真相,自己又过不了自已那一关。毕竟秋宁算是自个半个徒弟。 “我还会在此地待上几日,见过薛仪再走。若司空兄想见我,便来十里香洒楼寻我便是。”青杨心中波动,面色却保持不变,留下此句后,两人便分别了。 第二日,监军府内,薛仪看着手中的亚麻色拜贴,心中踌躇。昨天也是一样的拜贴,事出突然,自已当时便找个借口没有见他。这第二次,已然无法找借口再拒啊,薛仪思及此,心中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 门房刘老头等在垂花门外,许久不见书房中主人的回复,心中不由奇怪,那位年轻公子打扮模样出众,今天是第二回上门了,难道主人又不见?他不竟疑惑地挠了挠头,分明他说是主人的故交啊? 半盏茶的功夫后,青杨被仆人引着,过了影壁,四方前院,进了客厅。厅内处置大方庄重,唯有杨木涂漆圆桌上,几枝插于白色净瓶中的桃花在熏笼的暖气中妖娆生姿,暗香浮动,为室内的庄重增添了几分风姿。 “薛兄,好久不见!”青杨几步上前,向桌边站着的男子暖暖笑着,拱手行礼。 “是啊,是啊,分别之后快一年了吧?没想到你竟来了此地。”薛仪呵呵笑着抱了抱青杨的肩膀,让座请茶,又笑道“青兄长路迢迢来此边关,不知是为了何事?难道,是专为望兄弟而来?” “经过此地,想起薛兄在此戍边,便想来看望,进了城便听闻你新娶了佳人。”青杨正声答道,脸上一幅久别重逢的欣喜神色“因此,特特来奉上新婚贺礼。对了,薛监军不会怪我鲁莽来访吧?“ 薛仪淡笑着摆了摆手,“青兄客气了。辰州到此地,有万里之遥,想必路上十分辛苦。对了,既然你来了,那嫣罗呢?辰州地处南边腹地,不知道你们俩怎么想到去那处定居的?” 青杨听到薛仪点出两人隐居的地名,眼中流光一闪,道“她这段时日要静养身性,我没让她来。再说,她有何面目再见薛兄?”静养身子只是个借口,嫣罗倒是想跟着来看热闹的,可是被自已严词拒绝了。李秋宁算是自已带出来的半个徒弟,青杨自认有资格了解她的生死。可嫣罗若在旁,只怕会无风起浪,火上浇油。 薛仪示意青杨喝茶,道“以前的事休提了,今晚你就留在我府中,我让厨下做几味精致本地菜式,咱们好好聊个痛快。” 当晚,客厅里明烛高烧,厅中圆桌上美酒佳肴飘香,薛仪和青杨相对而坐,聊着别后境况。酒过三巡,青杨从随身所携的檀木长条箱子里取出一把古琴,递给了薛仪。 “到了洪河镇,才知道你的喜事,匆忙之中,也无法筹备更好的东西,唯有这把琴算是古物,冒昧将它当做贺礼送于夫人,不知道她是否会喜欢。” 薛仪不懂乐器,可出身王府,有看东西的眼力,一看这琴,便知是古物,推拒了一番,便拱手接过谢了。 “还望薛兄将它示与夫人,如若夫人不满意,我再去挑选一些首饰珠宝等物。”青杨见薛仪薛仪见到琴时,并无一丝抵触的表情,心想刚过门的姑娘一定是会乐器的人,紧接着道。 “这把琴看样子便是古物,又是青兄随身携带的珍爱之物,岂有不喜欢的道理。”薛仪仔细打量着琴身,侧身吩咐下人把琴送给内院。青杨进府之时,薛仪便已嘱咐了下人不许随意进出前厅,刚才仔细打量这琴却无异处。 薛仪笑着与青杨又互敬了一杯,抬眼看了看专心评菜的青杨,心道自已应该是想多了,秋宁的样貌府外没有人见过,而且此地也无人知道她曾经的身份,青杨又怎么可能会是因为秋宁而来呢? 夜星点点,斜月如勾。 秋宁放下手中诗集,走到窗前,靠窗的梳妆台上,几枝粉红桃花在窗户微启的夜风中轻轻颤动。秋宁低头看了看前院正厅中仍然灯火通明的窗子。放下诗集便想去楼下看看父母睡了没有,正撞着顺雨笑意吟吟捧了个胡木长匣子进来。 “你怎么还没睡?”秋宁与顺雨虽是主仆关系,可是秋宁心中,顺雨完全是她的好朋友一枚,因此两人私下说话随意地很。 “楼下那客人送来的新婚贺礼。”顺雨小心翼翼放下匣子,一边指了指楼下。“也不知是什么好东西。听送来的丫头说,是古琴呢。”
秋宁听了,忙打开匣子,上下左右打量起来。 顺雨见秋宁的脸色,便知她中意,又道“那个丫头说,见客厅中只坐了一位公子,还貌若潘安,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秋宁听了只笑了笑,双手抚过琴弦,眼神久久停留在琴身上的花纹上。 “这花纹能看出年头吗?”顺雨见秋宁看得专注,也凑上前来 “若是失忆前的我,也许能看出是哪个朝代的。”秋宁摇了摇头,手中却摸到花纹中缺失的一角凹凸不平,像是被填画了什么。 “今日来的是什么客人?”秋宁问道 “不知道呢?爷今天只叫了几个男仆传菜,都没叫彩箫,春亭去前头伺候。”顺雨说着,一边却去床边帮秋宁把铺盖被子打开。 “你也忙了一日,夜深了,你去睡吧。”秋宁心神一转,向顺雨道。 “好吧,爷今晚不知几时才能吃完酒,你别等了,也早点安歇。”顺雨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转身带了门出去。 秋宁在梳台边坐下,托着腮帮子呆呆看着桃花,手指抚动琴弦。过了一会,起身从洗脸架子旁拿了湿帕子擦起了琴角那处凹凸不平之处。 片刻之后,几个泥金小字显现了出来---“岚风楼主赠李氏秋宁庚子年冬” 秋宁的视线草草扫过这几个字,又突然停了下来,岚风楼主,岚风楼主,岚风楼主。。。。。。这四个字突然变做了一把重锤,一下一下敲在了秋宁的心上,熟悉的感觉如春雷隐于云端,暗云涌动,湟湟振耳。秋宁额角不禁冒出了细汗来,却怎么便抓不住实在的凭据。岚风楼主是谁,他长得什么样子?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已的名字? “李秋宁,李秋宁?”一袭皂白蓝边昌字纹斜襟长袍的俊美男子站在薄雾之中,温柔叫着自已的名字,见秋宁毫不回应,冷冷道“怎么,你想不起曲谱了吗?若还是想不起来,我可不再帮你了,你自去掌薄那领罚。” 秋宁的手指放在琴上,脑中却一片茫然,她睁大了眼睛,想看清薄雾中那个俊美男子的脸,“我对你很失望,你连我都不认识了。”男子远远的衣袖一挥,秋宁手中的琴摔了出去,秋宁忙伸手去抓,却从无尽高处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