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卷：生与死
秋宁在恶梦中醒来，那种仿佛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卡住了她的脖子，她拼命睁大眼睛以分辨夜色中的晦暗不清的现实。 秋宁摸索着起身的动静惊动了睡在外间暖炕上的顺雨。 “夫人，你怎么了？”顺雨点上了灯。 ”做了个恶梦。“秋宁一头青丝一身长袍，拿过挂于床沿边的大氅，见顺雨将烛台点亮，镇定了还在狂跳的心脏，道”把灯点亮点。“ 顺雨见声知意，忙将屋内的枝形烛台一一点亮。“夫人，你躺回床上吧，免得着凉，今天傍晚看天气就要下雪的样子呢。”一边说着，顺雨将屋中间还燃着的黄铜刻万字火盘拨亮。 顺雨看秋宁一手压着胸口，眉头紧锁，少不得递了一盏宁神暖胃的红枣姜茶上前安神，边道“老人都说梦都是相反的，比如发大水，反倒是会得财之类的。。。“ 秋宁没有出声，自已经历过两次生死，知道那种面对死亡的恐惧感是怎样的黑沉沉让你无法醒转。自嫁与薛仪，这段安逸富贵日子过了下来，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让人害怕入骨髓的恶梦。薛仪的脸在梦中如此真实，当他睁开眼时，那眼神分明是有很多很多话，汇集成了永世离别的意思。 秋宁不由得不担心薛仪在车里的状况，虽然前时母妃说了前线的捷报，可是这梦的暗示作用，秋宁按下那开始往坏的方面瞎想的念头。 “这几日，大房那边是不是有人说些什么？” 顺雨没想到秋宁突然问这个，那边房里丫头的话，下面都传了上来，本就想说来着，“是，原本想与夫人说的，总说分发的东西不如意或是少了短了。多是从王夫人身边的那个金鸳儿传出来的话。“ 不过是想把管家的事揽过去罢了，自已本是侧室也应该转于王瑶，只是这丫头不安生，早晚还要生事。 ”我明天打算去与母妃说，把家事丢给大房打理。“ 按惯例，打理家事，从来是正室或长辈的事，以前是没有正室，秋宁又愿意帮着处理府中事务，如今有了正室丢开手也是对的。只是一想到那金鸳儿娇娇娆娆的模样，还有传出来那些指对夫人的话，顺雨就气不打一处来，“夫人这么做，王妃想必很高兴。只是没想到那边竟然有个这么黑心眼的丫头。不知道她在那位面前怎么编排挑唆呢。” “她翻不出天去。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子底下呢。”秋宁说了句，便让顺雨快去歇了，自已拿了本放在床边书架上的山河物志来看。 车里与神都相距近两千里，气候温热，山川多石灰质山脉，那里交通闭塞，湿毒瘴气严重，因为远离腹地，车里人比中原腹地更信奉神灵鬼怪，当地的草药师也是巫师，善使蛊毒。 看到这里，秋宁心中的不安又开始翻腾。 第二日，秋宁去王妃处请安时，眼睑下是脂粉掩盖不住的淡淡青黑。 “看这天色像是下雪的模样，怪冷得慌，我一个人吃早饭也冷清，干脆今日你们两人陪着我这老人家一起吃。”王妃笑着让王瑶与秋宁先后落座后，说话间许嬷嬷便示意丫环们将桌子布置起来了。 “母妃屋里这暖气和祥和之气特别浓，我们俩早就想赖在您这里吃顿好的，只怕您不愿意我来搅扰呢。”秋宁笑着，和王瑶一道陪王妃入座。 “你说不搅扰，还不是一日来我屋里几次。“王妃笑着道，”说起来，这园子里的花草好段时间没有你来打理了。还是夏天好啊。” 三人一边吃一边聊些时节温暖时四处景色，王瑶在神都呆的时间长，便陆续说了神都几处风景优美的所在。秋宁一边听一边脑补画面。轮到自个时，她倒是按下与薛仪在洪河镇时那段最诗意的时光。只将老家西州时光和自已在三清山修行的日子捡了说些。永康王府与三清山张道长关系颇深，王妃早年身体好时也去过一次，所以听到秋宁所说的三清山风光格外留神。 吃过早饭，秋宁寻了机，趁王瑶也在，王妃心情又好，便将想卸管家差事的事说了。 “你是宫中教养出来的，因着这，我才将管家的事放心交与你。我的身子不好。有你帮忙，我轻松多了。好孩子，你是个明理的，如今瑶儿进了府，这管家的差事也是应当由她来做。” 王瑶第一次听到秋宁是宫中教养出来的，这才明白秋宁为何出身不高却自有大家风范，管起家来也有条有理。虽然秋宁的身份过去要遮掩，可如今是过了天子眼的，且是自已身边得力的人，如果身份低了，反倒会让有些新来的人生出对王府不尊重的意头。 王妃说过此话，看着秋宁温和一笑，又笑看王瑶道”瑶儿，这王府一百多号人和千头万绪的事，如今交与你，你可处理得来？“ ”媳妇并没有管家的经验，只怕这管家的事处理不来。“王瑶站起身来，屈膝道。 金鸳儿没少在自已耳边吹把管家的事揽过来的风，她说的那些利益关系自已听了就心烦，还有，自已从小到大都没认真管过家，出嫁前家里事都是庶母管着，自已只管针线女红琴棋书画。当时也没想过能嫁来王府。如今，这一百多号人，自已哪里会管，就算金鸳儿夸了海口说会帮自个，可是。。。。。 “jiejie不用担心，以jiejie的聪慧，必是一学就会的。”秋宁笑道，”再说，有不会的只管问母妃意见便是。“ 王妃听了秋宁的话，笑着点了点头，“这管家啊，除了管物，更重要的是管人，物是不会说话的，可人就一样。”王妃示意王瑶坐来自已身边，道“所以啊，管物还在其次，这管人的事，你可要用心学。咱们这王府的第一条家规便是家合万事兴，第二条便是近君子，远小人。” 王瑶听了此话，忙打点精神点头称是。 王妃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聪明孩子，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下午，宁儿便将大致的事务与瑶儿交接清楚了，许嬷嬷也会帮着瑶儿处理几日。有什么不懂的，问许嬷嬷或者宁儿都成。“ 王妃话说到这份上，王瑶自不敢再推辞，只得应了。 秋宁与王瑶见时间也不早，正想告辞，便见许嬷嬷打了帘子进来，”王妃，王爷回来了。请您去风雨堂。“ ”这个时辰，王爷怎么会回来了？“秋宁看了看时辰，应该是刚下了早朝，这时王爷一般散了朝，会在衙门处理公务。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许嬷嬷扶着王妃出门，经过秋宁和王瑶身边时，向两人看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焦虑与惶恐，秋宁心惊忙示意王瑶跟上，三人迤逦来到风雨堂。天空铅云深重，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一片深冬的衰败寥落。除了三人脚步声，四周一片安静，于这安静中是天空突然飘落的一片片雪花。 秋宁进了王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到风雨堂，这里并不是王府的正堂，秋宁一进去，便被堂内的肃穆感染到了，原来这里是王府的祠堂家庙，里面挂着的都是仙逝的先人。 王爷坐在正堂，脸色一片灰暗，王妃见此不由心中一惊，“王爷，出了什么事？” 王爷示意王妃坐下，道”今早收到前线捷报，仪儿的军队镇压了车里叛乱，车里土司死于乱军之中。首级已找到，送来了朝堂上。“ 闻听此话，王妃不由脸露喜色，可见王爷并不同自已一样开心，忙问”那仪儿几时班师回朝了？王爷又为何一脸忧色？“ ”仪儿。。。。“王爷说到儿子的名字，竟沉重地停顿了，如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口，”仪儿在剿灭土司堡垒的最后一战中，冲杀于阵前，争斗结束后，却遍寻不着，张将军一直在命人找寻。“说到这，王爷低下了头。这是王爷正妃的唯一的一个儿子，永康王府受圣上器重，薛仪做为嫡长子自然贵重。 ”王妃，王妃。。。”秋宁被这惊人的坏消息击中，还没反应过来，却见王妃双眼一闭，软倒了下去。 许嬷嬷转身去叫门口候着的御医，秋宁扶着晕倒的王妃，接过许嬷嬷递过来的醒神续命金露往王妃口中徐徐倒入。自已的手忍不住便抖了起来。 难道那个梦真的是征兆？ 我不相信，薛仪会离我而去，不管是生是死，我一定要寻你回来。